趙處野臉色發青,既有怒意,也有懼意,他“后悔”了,“施含元是服月芒道士,一度到達過服日芒境界,我是星山宗師,同樣的服月芒道士,而你…”他看著笑吟吟的守缺,更顯惱怒,“你是逃出洞的念心科傳人,整個道統的仇敵他居然把我出賣給你!”
夜色正深,半輪明月壓住滿天星辰,偶爾有薄云悠閑地掠過,守缺的神情就跟這夜空差不多,“同樣是道士,施含元沒其他人那么死板,我想這和他誤殺過太多道士有關。”
守缺的實力不可能操縱十二名高等道士,她采取的辦法是勸說,目標是施含元,兩人以神游的方式暗中交談,施含元被說服了,愿意給慕行秋一次機會,于是削弱趙處野的防御,引導一縷幻術趁虛而入。
趙處野于是開口說出違心的話,其他道士都沒看出破綻,還以為星山宗師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所以想戴罪立功如果道統還在,這種事情是會發生的。
慕行秋得到了一名高等道士“相助”,但他不能留在山谷里,其他道士正在那里布陣,誰也不能干擾,慕行秋只好和趙處野、守缺和符臨到山谷外面另尋地方。
守缺帶著他們飛到附近的一座高峰上,這里曾遭受過五行之劫的輪番攻擊,山頭被削去一大截,形成一片略微傾斜的平面,即使這樣,仍比周圍的大多數山峰要高一些,視野極佳,正是理想的寫符、祭符之地。
這里唯一的不好就是亂石眾多,邊角鋒利如刀劍。守缺降落的時候沒有注意,符臨被劃傷了腿腳,強忍住沒敢叫疼。
趙處野的法力受到束縛,但他不怕亂石,只為自己淪落到凡人手里感到悲哀,“你以念心幻術強迫我同意幫忙,可這沒用,我不會心甘情愿讓你們用我的血在我身上寫符,心境會影響符箓效果。你應該知道吧?而且慕行秋也沒有你以為的那么厲害,他想用頂天立地符消除全天下的祖師法術,根本不可能。”
趙處野轉身望向數十里外的山谷,他寧愿當道士們的俘虜,也不愿意幫助一個法力近乎全無的凡人制造符箓,在他眼里,沒有道士名分的慕行秋和守缺與凡人無異。
“你對魔魂不感興趣了?”慕行秋剛剛與符臨將亂石稍稍收拾了一下,清理出一小塊立足之地,這時走到趙處野面前。
趙處野冷冷地看著慕行秋,“魔魂歸祖師所有。成機成熟的時候他自己會拿走,已經與我無關了。”
慕行秋笑了笑,“這樣吧。我有一個設想,在山谷里道士們不愿聽我說完,我現在說給你聽聽,如果你感興趣…”
“我為什么要感興趣?”趙處野道心已破、法力受限,兩者相加,剝去了他服月芒道士的形象,此時的他更像是一名虎落平陽、心有不甘的王侯,對什么都看不順眼。“百余名道士布下的法陣至少能保證二三百里以內的安全,比我之前設想的頂天立地符范圍小些,卻更加安全,我為什么還要幫你寫符?”
一邊的符臨插口道:“當然是為了救更多的人,你是星山宗師,道統戒律科第一人,就不為自己這些天的行為感到一絲羞愧嗎?”
若在平時,趙處野絕不屑于搭理普通的凡人。這時也很勉強,目光掃了半圈,最后還是落在慕行秋身上,“羞愧是凡人的情緒,戒律科的道士不會羞愧。我也沒什么可羞愧的,道統塔倒掉、九大至寶失蹤的那一刻。道統已經不復存在,道士身上的各項職責自然也就得到解除,一切但憑己意,與凡人并無區別,只是力量更強大一些而已。”
“原來戒律科最擅長的是給自己的行為找理由。”符臨憤憤地說。
趙處野面露鄙夷,“無知的凡人,眾生不分貴賤、不分族類,沒有一刻不在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戒律科只不過是將這種事情變得更有條理、更為堅定,你們看我變化多端,我看自己卻從未變化,星山宗師、服月芒道士、戒律科之首、道符的傳承者,這都是我。”
“戒律科還跟幾萬年前一樣能言善辯。”守缺抬頭看了一眼月亮,“開始吧,我能讓這位不變的道士‘心甘情愿’當活符箓,就算效果差一點,也比沒有強吧。”
慕行秋點點頭,對符臨說:“頂天立地符最多能傳播多遠?”
“號稱千里,頂多五百里,不過以趙宗師的道血與仙體或許能再遠上幾里吧。”符臨語氣中也帶著鄙夷,他曾經很崇敬道士,即使在道統退隱期間也是如此,現在這種崇敬卻越來越少。
“如果頂天立地符在途中得到法力補充,會不會擴散得更遠一些?”
符臨愣住了,想了一會才說:“你的意思說在符箓快要結束的時候追加法力嗎?應該會讓符箓繼續下去,可是…誰會那么湊巧在幾百里以外給符箓加注法力?”
趙處野也開口道:“我還以為你真有一點想法,原來是一通胡思亂想,就算幾百里以外真有一名道士等在那里,也不能給符箓注入任何法力,那是你的法術,有你的印記,別人只能攻擊它、消滅它,不能幫助它,明白嗎?除非你們組成法陣,融為一體,可我還沒聽說過相隔幾百里的法陣。”
慕行秋抬起手臂,略顯興奮,“關鍵就在這里,我不用法陣,也不用別的道士在幾百里以外幫忙,我用自己的法力擴散頂天立地符。”
見眾人不解,慕行秋轉身對守缺說:“對我施法,別太強。”
守缺是唯一站在空中的人,足不沾地,與他們相隔二十幾步,二話不說,揮手扔過來一道霞光,沖到慕行秋身前一步時停下,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像是一群被紗網兜住的飛蟲。
慕行秋伸出手對準霞光,手里沒有法器,另一只手也沒捏出法訣,霞光突然消失得干干凈凈,沒有造成任何傷害,慕行秋的手臂用力掄出半圈,指向另一變,射出一道閃電,正中山角,轟下去一塊石頭,他自己也踉蹌后退數步。
“抱歉,法力用得太多了。”守缺笑著說,只有她對這一幕無動于衷。
符臨見過慕飛電將符箓直接轉化為法術,突然見到慕將軍也會類似的一招,不免有些意外,趙處野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倒不是因為慕行秋的這一招有多厲害,“你連法力都沒有…”
慕行秋有一點法力,卻不足以施展任何法術,這才是趙處野真正吃驚的地方,這違背了最基礎的修行規則。
慕行秋也不知道為什么,內丹停轉、法力稀少減弱了他的感受力,對他吸收法術中的法力卻沒有多少影響,這種能力似乎獨立于三田之外,另有一套規則。
“現在的難題有兩個,第一,我該怎么將自己的能力融入到頂天立地符里?”
“修身符!”符臨喊道,他對符箓的固有看法接二連三被打破,再也不認為哪些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修身符能暫時復制本人的身軀,甚至法術。”
“沒錯,就是修身符,我在昏迷中隱約記得有這么一種符箓。”慕行秋到現在也沒想起來具體場景,腦海中卻總有一張紙符沖著自己大笑。
“你打算吸取祖師的法術?”趙處野問道,語氣中雖有疑惑,卻沒有鄙夷與不屑。
“這是第二個難題,昆沌的鋪墊法術遍布天下,既是頂天立地符要消除的目標,也是無所不在的法力來源,可是它們的印記太強,轉化成五行之劫的時候我能吸收一點,平時卻不能。”
“你當然不能,祖師用了一年時間施放鋪墊法術,將它們附著在天地萬物身上,看似簡單,其實是一種極復雜的法陣,印記不只一道,而是十幾道,就算是服日芒道士也未必能破解,只有在它們轉化五行之劫的時候,才會露出一點破綻。你的計劃很大膽,但是行不通。”趙處野又開始搖頭了。
慕行秋沉默了一會,似乎真的走進了死胡同,然后他盯著趙處野,死死地盯著,“你能。”
“我能什么?”趙處野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昆沌給了你祖師塔,令你能夠調集五行之劫,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你就能打破鋪墊法術的印記,然后修身符就能吸取法力了。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真心實意的配合。”
“原來你早就在打我的主意。”趙處野終于明白慕行秋為何遲遲不肯寫符,而是跟他浪費口舌了。
“其他道士若肯幫忙,效果肯定會更好,但你是最重要的。”
趙處野抬頭望了一眼夜空,離子夜頂多還有半個時辰,星山宗師冷笑一聲,“你想讓我背叛祖師?”
“嗯。”慕行秋干脆地說,“你是戒律科道士,我就不提供理由了,你自己找一個吧。”
趙處野想要大笑,這真是他聽過的最滑稽的話,他沒有笑,而是轉向守缺,“怎么,不打算對我施展幻術了?”
守缺聳聳肩,沒吱聲,幻術能讓一名道士說出“同意”,卻很難強迫他施法,念心幻術在這種時候用處不大。
趙處野又望向山谷,施含元等人布置的法陣已具雛形,用天目能看到微弱的光芒在逐漸擴大。
“好吧。”他說,真的給背叛祖師找到一個極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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