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將軍走了出來,歡呼聲響徹山谷。
他又一次創造奇跡,擋住了水攻和莫名刮起的狂風,身負重傷然后活了過來,確鑿無疑地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而他的實力就是凡人的希望。
人群成片跪下,無不激動萬分,甚至喜極而泣。
慕將軍在人群中走了一圈,觸碰了一些人的手掌,什么也沒說,又回到土臺附近的禁制之中,一具容貌與他極相似的尸體還躺在那里。
追隨者們退下,圍成一個圈子,勸阻更多的人靠攏,慕將軍畢竟是初愈,還需要多休息,只有守缺是個例外,眾人當中只有她沒跟隨慕將軍到處巡視,而是一直留在禁制里面,蹲在尸體身邊,抱著雙腿,像是在觀看螞蟻搬家的小孩子。
“他真的死了?”守缺問。
“嗯。”回答得很干脆。
“從今以后你就是慕將軍了?”
“嗯。”回答得有些猶豫。
守缺抬頭看向新的慕將軍,搖搖頭,“你有他的模樣衣裳和頭發,但你沒有他的堅定。”
慕行秋無力地坐在土臺邊緣,“不僅如此,我現在連法力都沒有,不知道怎么應對最后的木攻,還有趙處野,他不會受騙,明天就會來殺我。”
“你這個樣子就更不像慕將軍了。”
“他會怎么做?哦,對了,他死了,將責任推到我肩上,跟我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怪話,就是沒問過我同不同意。”
“沒準他問過了。”
“嗯?”
“你們兩個長得這么像,從前肯定很熟,沒準他曾經問過你是否會在必要的時候接替他,你同意了,所以他沒有再問,而你已經忘記當時的承諾。”守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盯著尸體又看了一會,再次抬頭問:“他死了。我能吃他的魂魄嗎?”
“不行,魂魄的最佳歸宿就是四十九天之后徹底消失。”慕行秋立刻否決。
“你肯定?你不是失憶了嗎?”
慕行秋一愣,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能順口說出這樣一句話,“總之不行。”
“你管得了我嗎?你連法力都沒有。我吹口氣就能殺死你。”
慕行秋驚詫地看著守缺,“你怎么變得不聽話了?”
守缺騰地站起身,舔了舔嘴唇,大聲道:“我餓了,餓得頭昏眼花。我想吃魂魄,為什么不能吃?反正他已經死了,反正這個世界已經一團糟,很快就會毀滅得干干凈凈,在這段時間里大家就應該為所欲為,想干嘛干嘛,像那個叫趙處野的道士一樣,我不要學慕將軍死得那么快。”
慕行秋被說得無言以對,好一會才道:“我現在沒本事阻止你,就算你想吃我的魂魄。我也沒辦法,但你想讓我同意你的做法,不行。”
守缺怒目而視,殘魂的心境自然也不完整,雖然最狠毒的那縷殘魂已被去除,她的性格仍然捉摸不定,連也自己也無從控制。
“我不需要你的許可。”守缺怒氣沖沖地說,話是這么說,心里卻突不破那層薄薄的障礙,忽然笑了。“你沒有法力,我可以用幻術控制你,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么,然后你就會開口同意我吃魂魄了。哈哈,好主意。”
說話間她已施法,一道幻術沖進泥丸宮,稍作逡巡,發現真的沒有阻礙,不客氣地進入腦海。
慕行秋正處于最弱的一刻。毫無還手之力,神情立刻變得木然,嘴巴翕張,喉嚨里嗬嗬作響,似乎要說什么,卻沒有清晰的字吐出來。
“快說同意,你想讓我聽話,我就先讓你聽話。”守缺非要兜這個圈子,慕行秋越不開口她越惱怒,逐漸增加法力,突然她愣住了。
地上的尸體發出一層柔和的光,很快消失,胸前的樹形圖案卻留了下來。
“難道你還沒有死絕嗎?”守缺看看尸體,又看看木然的活人,突然彎腰抱起尸體,一飛沖天,向谷外飛去,滿谷的凡人看到她從禁制中飛走,誰也攔不住。
慕行秋清醒過來,雖然被幻術控制過一段時間,但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什么也沒說,也看到了守缺的行為,同樣無力阻攔。
他還看到了尸體胸前的樹形圖案,尤其是守缺帶走尸體的時候樹光微閃,給了他一個啟示。
守缺臨走的時候打破了禁制,慕行秋暴露在眾人面前,看到他還在,大家都松了口氣。
“符臨。”慕行秋大聲喚道,他看到了人群中的皇孫。
符臨立刻走過來,恭敬地躬身致意,他看不出區別,以為這就是真正的慕將軍,一點懷疑也沒有,“將軍喚我何事?”
“你怎么沒死?”
符臨驚愕地看著慕將軍,一時間沒明白這個問題有何意圖,“呃…這個,和其他人一樣,全都仰仗慕將軍的保護。”
慕行秋發現自己問得太突兀了,“抱歉,那個…慕飛電告訴我一些事情,你的血曾被用來寫符,如今頂天立地符已經祭出,你怎么沒事?其他人呢?”
符臨明白過來,松了口氣,“原來白天的那陣狂風是頂天立地符,我還以為是水攻的一部分,奇怪,趙宗師怎么提前祭符了?真的,為什么我沒事?其他人也沒事,誰也沒有特別的感覺。”
“一滴血也沒流?”慕行秋記得趙處野當時可是鼻血流個不停。
“沒有。”這回符臨也想不通了,他對符箓算是比較精通,非常了解頂天立天符的威力,獻血者絕不該毫發無傷,就算慕將軍替他們承受了符箓力量,也該有所顯示才對,尋思一會之后,他拍了一下額頭,“是皇甫先生,他在寫符時動了手腳。”
“可是據我所知,趙處野在祭符時確實受傷了,而且皇甫先生已經死了。”
符臨垂目默哀片刻,“皇甫先生并非為虎作倀的人,他只是太癡迷于寫符,可他不想害人。我了解他,只有他能略微改變寫符規則。”
慕行秋從懷里掏出那卷書冊,遞給符臨,“這是他的遺物。”
符臨接過來。顯出幾分驚訝,“慕飛電帶來的?他是專門來救將軍的嗎?”
慕行秋點下頭。
“慕飛電是個好人,雖然有點古怪,在現在這種世道,能不害人的強者已屬難得。像慕將軍這樣的人fèng毛麟角。”
符臨翻書查看,可是夜色太深,他又沒有天目,一個字也看不清。
慕行秋召出一沓紙符,“這也是…慕飛電給我的,本來是你的吧?還給你。”
符臨更驚訝了,“謝謝將軍,慕飛電…真是古怪,守缺姑娘帶他去哪了?他沒事吧?”符臨等人只看到慕飛電倒下,不知他是死是活。
“不用管他。瞧瞧這本書,里面的記載或許有用,但我不是很懂。”
慕將軍居然向自己求助,符臨受寵若驚,急忙找出一張照明符,祭出之后半空中出現一盞油燈,正好照亮符臨眼前的一塊空間。他打開書卷,一開始想快些找到頂天立地符的記載,看著看著就入迷了,又翻回第一頁重新細讀。全忘了身邊還站著慕將軍,又過了一會,他干脆坐在地上,小油燈跟著他一塊下降高度。
慕行秋沒有打擾他。將十幾名追隨者叫到一邊,詢問山谷中的情況,順便記住這些人的名字,以免露出馬腳。
錦簇離開森林入世的時間并不長,在五行之劫之前,弱者之道吸引的信眾也不多。這些人對慕將軍其實沒有太多了解,只是覺得他再次復原之后比從前健談,倒也沒看出什么破綻。
不知不覺間,慕行秋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慕將軍”了。嚴格來說,他并沒有同意錦簇臨死前的請求,可也沒有明確拒絕,他想知道自己是否真有想當王者的虛榮與野心,還想知道自己在人群中能堅持多久。
白天時從附近又來了一些凡人,守缺帶回來的最多,如今谷中已有近萬人,缺吃少穿,連躺的地方都沒有,但是五行之劫尚未過去,大家對這點苦還都能忍受,也肯聽從安排。
慕行秋沒什么想問的了,符臨仍在專心致志地讀書,慕行秋回到土臺上坐下休息,他很累,還有點困,閉上眼睛卻睡不著,每次睜眼總能看見黑夜中有無數道目光在盯著自己。
這些凡人的真的將性命托付給了一只馬妖。
天邊將亮的時候,符臨終于看完全部書卷,一躍而起,兩步跑到慕行秋面前,激動地說:“果然是皇甫先生,他發明了一種新的寫符方法,沒有記在頂天立地符這一條里,而是寫在別的地方,瞧,就是這句話,一筆兩符大概可行。”
“什么意思?”慕行秋對符箓了解不多。
“寫符需要專心,只有心意堅定者,才能寫出圓滿符,心意一動,符箓即斷,算是一截,即使筆劃還是連著的也不行,符箓有十八個等級,從無截的圓滿符一直到十七截符,越好的符箓越需要心如止水,所以一次只能寫一道符,這本是鐵律皇甫先生將它打破了。”
符臨興奮至極,他是符箓師,深刻理解一筆兩符有多么困難,忍不住原地轉了一圈,“這就是皇甫先生做的事情,他成功了,他在頂天立地符里加入了另一道符箓,就是這道符箓救了我們這些獻血者的命至于趙宗師為什么會受傷…我需要再找找原因。”
“來不及了,你找出最強大的幾道符箓,咱們要開寫了。”
“什么?現寫符箓?這里什么也沒有。”
“我有一些皇甫先生留下來的材料。”
“好…吧,可我寫不出圓滿符,頂多五截,更做不到一筆兩符。”
“無論幾截,能用就行。”
符臨已經非常相信慕將軍,再不多說,又翻開書卷,準備找幾種最厲害的符箓。
守缺從谷外飛回來了,沒帶尸體,落在土臺附近,容貌恢復年輕,神情卻是冷若冷霜。
“你到底還是吃魂了?”慕行秋問。
守缺掃了慕行秋一眼,等了一會才淡淡回道:“沒有,我把他埋了,將那縷對他最迷戀的殘魂也留在了墳墓里。”
守缺邁步走到慕行秋面前,用高高在上的威嚴目光打量他幾眼,“走開,我來對付趙處野。”
這既不是殘暴的守缺,也不是天真的守缺,而是一名冷漠高傲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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