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和守缺順著官道原路往回走,不緊不慢,像是在視察自家的產業,一群百姓愁苦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的希望迅速破滅,羅家老太婆突然號啕大哭,抬手捶打自家的老頭子,“一碗粥!一碗粥!”
老頭子躲不開,只好硬挨了幾下打,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要拿施舍的一碗粥要求回報,人家倒是答應了,可是說得敷衍,走得更敷衍,顯然沒拿這個承諾當回事。
“夠了!”老太婆打個沒完沒了,羅老漢怒聲呵斥,“他說了,不定什么時候還有災禍降臨,等我死了,看你還能打誰?”
老太婆哭得更凄慘,卻也別有別的辦法,只得跟著老頭子繼續往皇京的方向走去,前方數十里起碼還有一座營地可以落腳。
整個隊伍哭聲不絕,遠遠就能聽到。
慕行秋無動于衷,守缺離人群越遠越自在,路邊的灌木被燒得七零八落,她摘下一片幸存的綠葉送到嘴里,咀嚼幾下立刻吐了出來,“呸呸,真難吃。”
她仍然不敢與慕行秋并肩行走,只是跟得稍近一些,低聲問:“粥比樹葉要好吃嗎?”
“你不吃食物?”
“吃,但不是這種。”守缺借機追上來,“其實我喜歡吃魂魄,活人的魂魄最好,剛死不久的也可以,再過幾天味道就會變差,但也還能吃。”
慕行秋止步向燒毀的集鎮望去。
守缺雙手亂擺,“可我現在不吃了,我已經知道魂魄受損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再也不吃了,餓就餓著吧,反正餓不死。”
慕行秋嗯了一聲,在意的根本不是這件事,他在想怎么找到那三名符箓師。皇族子弟符臨帶領九名士兵已經跑得遠了,正從集鎮拐進西南方的道路,以他們的速度大概永遠也追不上早已飛遠的符箓師,依靠兩條腿的慕行秋更無可能。
“可是忍著不吃也挺痛苦的,那些人一靠近,我就忍不住想吞掉他們的魂魄,饑餓的滋味真難受啊。”守缺看著慕行秋,眼神迷離,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
“你可以試試。”慕行秋說,他雖然還不能隨意施法。但是在遭到進攻時會自動做出反抗,因此不怕守缺吞魂。
守缺連連搖頭,“我沒想吃你的魂魄,真的,一點也沒想…呃,想了一點,但是我能忍住,吃魂雖然能去除饑餓,可是…”守缺打了一個寒顫。她想起自己的殘魂被擊毀時的感覺。
慕行秋走進荒野,追蹤那一小隊圣符軍,符箓師飛得快,但是不會一直留在天上。總得落地。
荒野中的植物被燒掉大半,不是太難以行走。
逃難百姓的哭聲隱隱傳來,守缺突然跑到前面,張嘴要說什么。膽氣卻弱了下去,低頭讓到一邊,如是反復三次。慕行秋全當她不存在,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前方的一道山坡擋住了圣符軍的身影,他也不著急。
“一碗粥。”守缺改了主意,跟在慕行秋身后自言自語,“一碗粥很好吃嗎?值得為它做出承諾?還能得到更多的粥嗎?我沒吃過粥,不對,好像吃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我都記不清了。如果有人給我一只魂魄,我會幫他做事嗎?當然,我不會再吃魂魄,我是說如果粥和魂魄一樣好吃的話…”
慕行秋止住腳步,轉身面朝守缺,冷冷地盯著她,守缺步步后退,道袍上的火焰簌簌發抖,真的像是在燃燒。
“你為什么非得跟著我?”
“左流英說…”
“昨天之前你并不認識左流英,他殺死了你的一部分殘魂,也沒有給你明確的承諾,為什么要聽他的安排?”
守缺呆呆地想了一會,“我需要…別人給我做出安排,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慕行秋指著遠去的逃難者,“去跟他們在一起吧,他們跟你一樣,需要別人的安排,這樣你就有事可做了。”
守缺又想了一會,露出單純的微笑,“不行,必須是左流英這樣的人才能對我做出安排,我打不過他,而且…而且他就像那種最擅長做安排的人,對不對?”
守缺眼睛發亮,對左流英顯然十分崇拜,就像剛入道門的小弟子談起傳說中的高等道士。
“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幫這些人?”慕行秋改換話題。
守缺認真地點點頭,她陷在這個問題里想了很久也沒得出合理的答案。
“跟一碗粥既有關也無關,沒吃過老漢的那碗粥,我絕不會插手此事,可一碗粥的確不值得我付出這樣的代價,我只是想知道遵守承諾是怎樣一種感覺。”
“我也是。”守缺欣喜地說,雖然她沒向左流英當面說過什么,心里卻將保護慕行秋當成一種承諾。
慕行秋搖搖頭,表示他們兩個的承諾不是一回事,“遵守承諾讓我的心境產生一些波動,找回情感或許有助于我找回記憶,‘我想起了火’,沒準是怒火,但我現在不會發怒。”
他至多能產生一些厭惡之情,厭惡公差的強橫,厭惡左流英的指手劃腳,厭惡守缺的攆不走,但是到此為止,厭惡之情不會變得更強烈。
在向羅老漢做出承諾時,慕行秋感受到某種情緒在心內滋生,似乎能比厭惡生長得更壯大一些。
“你從前一定是個有諾必踐的人。”守缺長出一口氣,能明白一件事,讓她很高興。
“你從前一定是…”慕行秋打量守缺。
“我是什么?”守缺期待地等著慕行秋給自己下個結論。
“很聽話的弟子。”
這個結論太普通了,守缺卻很高興,慕行秋想找回記憶,由殘魂組成的她想找的卻是性格,“我很聽話,所以左流英讓我保護你,我就一定要保護你。”
慕行秋心中一動,守缺的性格尚未定型。可塑造的余地非常大,可以將她變成忠誠的奴仆。這個念頭只存在了一小會,慕行秋很快就覺得無聊,他不想要奴仆,反倒是他對羅老漢做出的承諾仍然橫亙在心里,驅之不去。
他必須做點什么。
“既然你很聽話,那就教我怎么飛行吧,走路太慢了。”慕行秋繼續向山坡上走去,體力充足,一點也不累。就是速度過于緩慢,再過一會,恐怕連圣符軍騎兵都追不上了。
“好啊,飛行之術有很多種,物飛、霞飛、云飛、風飛、氣飛、瞬飛等等,你想學哪種?”
“哪種最快?”
“當然是瞬飛,如果中間沒有法術干擾的話,瞬移千里,最為快捷。”守缺演示了一下。沒有移到千里以外,而是瞬間到了山坡上,又瞬間回到原處,臉色有些蒼白。“瞬飛耗費法力比較多,移動一里和移動千里是一樣的。”
“我要學這個。”慕行秋相信自己的法力夠用。
守缺想了一會,“但是你得先學會氣飛,所謂瞬飛。就是同時施展十六種氣飛之術,一種也不能少,次序也不能差。”
“氣飛有十六種?”
“其實是二十七種。不過瞬飛只用到其中十六種,瞬飛也有不同技巧,我知道的有五類,使用到的氣飛之術都不相同。”
“那我先學氣飛吧,一種就夠。”
守缺又想了一會,扳手指計算,慕行秋猜到結果了,“氣飛要用到風飛,風飛又要用到云飛,再往前是霞飛、物飛,總之得從最基礎的物飛開始學習,對不對?”
“你真聰明,我還沒算完呢。”守缺真誠地說,繼續扳完手指,以保證計算無誤,“我對自己的記憶忘得差不多了,法術倒是還都留著,不太完整,但是夠用了。嗯,沒錯,你得先從物飛學起,你有主法器嗎?”
慕行秋身上只有三只小皮袋,他還不會直接召取物品,于是停下腳步,解下一只小皮袋,將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倒,妖物、法器倒是不少,很快就在腳邊聚起一小堆。
“哇,你可真富有。”守缺艷羨無比,她只有一具法身,別無它物,“劍就是主法器。”
慕行秋拿起劍,將其它東西一件件往袋里送,它們都會自動縮小。
“你連召物、送物都不會?其實非常簡單,向皮袋里注入一點法力,不要太多,泥丸宮存思你要做什么,越細致越好,速度要快,然后將這個念頭送到絳宮,初學者這一步比較難…”
嗖的一聲,地上的物品同時飛進小皮袋,袋子瞬間膨脹了一下,旋即恢復原狀。
“看來你不是初學者。”守缺看了看慕行秋手中的法劍,“物飛,顧名思議,就是要倚物而飛,法器、符箓、妖物之類都可以,劍內有幻身,可以召喚出來。”
守缺詳細解釋御劍飛行的方法,越說越興奮,好像回到了初入道門的時代,一切都很美好。
不等她說完,慕行秋已經御劍飛起,兜了一圈回來,“我已經會了,但是不夠快。”
“當然,這是基礎飛行之術,更快一點的是霞飛,你可以把法劍收起來,只留幻身,幻身如霞光,踩在腳下,就是霞飛了。”
飛行之術道理相通,只是技巧越來越復雜,需要的法力也越來越多,慕行秋之前都學過,一點就透,沒過多久,他已經學會一種氣飛之術,再學十五種就可以瞬飛了。
慕行秋覺得這樣夠了,十名圣符軍的身影已經消失,他得盡快追上去,于是對守缺說:“你再演示一次瞬飛給我看看,這回飛遠一點。”
“瞬飛也叫瞬移之術,消耗的法力真不是一般多,每次之后都要休息一會,可我是個‘聽話的人’。”守缺施展瞬移之術,身影消失,片刻之后出現在東邊十余里之外的荒野中,“這里有法術干擾,我不該飛這么遠…”
慕行秋縱身升空,以氣飛之術向西南方追去。
守缺望著迅速遠去的身影,這才明白自己被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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