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沉偷偷睜開一只眼睛,不滿地盯著前面的背影,嘴唇微動,不出聲地詛咒:“掉下去吧,掉進海里…”
慕行秋正以盤腿端坐的姿勢飛行,也在修行練功,看上去比較輕松。
殷不沉飛在十步之外,保持著一個古怪而艱難的姿勢:左腿彎曲成直角,右腳腳踝搭在左膝上面,右手護心,左手指天,每隔一段時間,左手就會換一下位置,身體其它部位卻一動也不能動。
整整十天,他一直以這種姿勢修煉,沒有片刻休息,吃飯、喝水、睡覺等事情通通禁絕,更別想走神。
殷不沉已經做好準備,睜眼、悄聲詛咒這樣的行為逃不過慕行秋的觀察,他會發出一道古怪的法術懲罰半妖,到時候殷不沉會覺得全身插滿了細細的小刺,非得一枚接一枚地拔出來不可,在這個過程中,他又會進入到專注的修煉狀態中。
可這一次慕行秋沒有發招,而是停下了,雙腿放下恢復站立,伸手指著前方,“咱們在島上休息一會。”
殷不沉感動到得幾乎要哭了,慕行秋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如墜冰窟,“順便檢查一下你的修煉進展。”
慕行秋加快速度向小島飛(去,過去的十天里,一直都是他帶著殷不沉飛行,突然收回法術,殷不沉立刻下墜,他想以妖術飛行,可是太久不動,妖力在體內運轉不暢,一時間竟然施展不出來。
半妖筆直地掉向海面,驚懼交加,急忙集中全部精神驅動妖力,終于在落水之前的一剎那穩住身形。雙手托著僵硬的右腿從左膝上挪開,然后緩緩站直身體,骨節咯咯地響。
他低頭瞧了一眼腳下的海浪,不明白自己剛才害怕什么,他是海妖,就算在水底生活半個月不露頭也沒問題,接著他望向已經飛出一段距離的慕行秋,低聲嘀咕道:“小心眼兒…”
島不大,中部是一座小山,樹木繁茂。周圍盡是平緩的沙灘,鳥獸的足跡隨處可見,還有一些舟船的殘骸,這里顯然并非人跡罕至的荒島。
殷不沉落在沙灘上,活動一下肢體,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揉了揉癟癟的肚子,笑嘻嘻地走到慕行秋面前,“道尊神功蓋世。傳授的法門奇妙無比,我覺得這兩枚妖丹增強不少,起碼相當于六丈中妖。”
殷不沉睜大眼睛,水晶眼就是他的妖丹。雖然有兩枚,都不是他自己修煉出來的。
慕行秋搖搖頭,“不對啊,我教你的是一種新法門。以煉體為主,怎么會增強妖丹呢?”
“啊?”殷不沉知道自己又入套了,眼珠了轉了幾圈。突然原地跳了兩下,“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覺得身體輕了不少,我還以為是餓的,原來是修煉的結果。”
慕行秋教給殷不沉的法門來源于止步邦里的拓開成,不以煉丹為核心,而是強化體質,令整個身體對外界的天地靈氣和不潔之氣更加敏感。
慕行秋指向山峰,“此島的天地靈氣非常充沛,尤其是山上,你將靈氣吸過來。”
“天地靈氣?我是妖族…”
“按我教你的方法運行內息,但是不要存想,讓注意力散開,散得越遠越好。”
“道尊的功法真是與眾不同。”殷不沉自認為是異史君的繼承者,對世間的各種修行法門卻沒有多少深入的了解,因此看不出自己剛剛學會的功法有多么特殊,否則的話,他未必敢于嘗試。
殷不沉站在沙灘上努力施法,慕行秋也在暗暗運功,在對拓勇的身體進行過徹底檢查之后,他發現不太適合施展念心幻術。經過止步邦里的修行,他的幻術可以達到第九層,真幻之軀能發揮出第八層,拓勇實實在在的妖身卻只能穩定在第六層,實力大打折扣。
異史君的諸多法門都依賴于妖丹或內丹,拓勇的妖丹太弱,發揮不出威力,慕行秋自帶的三枚修行丹受到妖身束縛,同樣不如在真幻之軀里強大。
拓勇只有一個優點,他的妖丹跟普通妖族不太一樣,并非某個器官異化而成,而是存在于中丹田絳宮之內,虛實結合,更接近于道士的內丹。
拓開成在止步邦內花費數千年時間創造出獨特的修煉法門,無需內丹、妖丹、魔種一類的東西,他不舍得全交給拓氏子孫,于是另外發明出一套修丹的法門,傳給了拓氏王族。
慕行秋掌握了拓開成的幾乎全部法門,過去的十天里,他已經將拓勇絳宮里的妖丹煉化,浸潤全身,可以施展拓開成的種種法術。
拓開成的法術強于數十丈的巨妖,在天地靈氣、不潔之氣特別充沛的地方甚至堪比注神兩三重的道士,但這就是極限了,不可能再有提升,他的法術勝在“奇”,而不是“強”,光是一招逆術就足以令許多比他更強的敵人轉勝為敗。
拓開成修煉了幾千年,拓勇自然無法與之相比,他現在的實力大致相當于星落六七重的道士,跟半魔不相上下。對慕行秋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掩飾,除非遭遇意想不到的強敵,他用不著再暴露真幻之軀了。
殷不沉吸納過肉身大祭的力量,多數已經散失,一小部分卻留在體內,經過十天的修煉之后,體質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自己卻不知道,裝模作樣地運功,一刻鐘之后無奈地說:“哎呀,我真是太笨了,道尊這些天來也在練功,要不您先試試?”
慕行秋早就試過了,幾乎與周圍的天地靈氣融為一體,法術呼之欲出——明媚的陽光下暴雨驟降,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卻足以令殷不沉和慕行秋全身濕透。
殷不沉晃晃腦袋,心想道尊不用愛惜“身體”,臉上卻露出夸張的笑容,“道尊的法術真厲害,您一個人就能攻進望山獨挑群魔了吧?”
慕行秋可沒有這么樂觀,事實上。雖然雨勢驚人,威力卻不是很大,道統與魔族的法術分別發展了十幾萬、數十萬年,對力量的控制爐火純情,幾乎沒有浪費,廣大的時候能覆蓋方圓數百里,專注的時候即使是排山倒海之力也不會引動附近的一株小草。
拓開成的法術在這方面就差遠了,更像是散修的法術,聲勢驚人,力量卻已大為分散。弱者會受波及,強敵卻因此減輕壓力。
“再試一次。”慕行秋說。
殷不沉很聽話,咬牙切齒地集中注意力,又是一刻鐘之后長出一口氣,“還是不行,我想我天生不適合修煉,讓道尊失望了,真是對不起。咱們還是趕快出發吧,靈王不是有危險嗎?別因為我耽誤了正事。”
殷不沉實在受不了枯燥艱辛的修煉。想盡一切辦法耍賴,希望推掉這項任務。
慕行秋很想早一點見到楊清音,可他暫時不能暴露身份,太早見面反而尷尬。“半魔率領的妖軍沒有那么快,咱們不用著急。”
殷不沉兩只眼睛瞪得幾乎要掉出來,“靈王對道尊一片癡情,您可真是…絕情啊。”
捫心自問。慕行秋的確覺得自己有些不太熱情,他的心事全在如何對抗魔族上,對楊清音、禿子、辛幼陶等故人雖有懷念。卻沒到難以抑制的程度,在踏浪城里,他雖感遺憾,卻能忍住不向沈休明透露真相。
他的一部分熱情似乎與真身一塊留在了止步邦。
還有真幻之軀的影響,慕行秋明白龍魔那句話的意思了,真幻都被某個念頭驅策著,不得不朝著目標前進,之前的真幻唯一的念頭就是打破洞,慕行秋的念頭則是擊敗魔族,一切作為都是為此服務。
包括讓殷不沉修煉新功法。
“我教你的法門是由一只妖族開創的,他稱之為‘自然道’。”
“呵呵,這么偉大的妖族是不是老君啊?他稀奇古怪的法門最多。”
“不是異史君,是另外一只妖族,自然道能讓你脫胎換骨,未來可能會有大用處。”
殷不沉眼中流露出艷羨之意,他希望變強,卻不愿吃苦,“那…我再試試?可我實在是太笨了,再試也未必能成。”
“你不想奪回蛟王之位嗎?”
殷不沉呆呆地看著慕行秋,笑容凝固在臉上,聲音也變得茫然,“你都知道了?”
慕行秋點下頭,他在踏浪城里附在殷不沉身上時,看到了他的一些記憶,雖然沒有特意檢查,但是已能推論出大致情況,“海妖不承認你是蛟王繼承者,將你驅逐,瓜分了鐵蛟領地。”
殷不沉低下頭,臉上閃過一絲憤慨,“海妖忘恩負義,鐵脊蛟龍從前是南海王族,我父親當年投降道統乃是奉命行事,可海妖卻堅稱他是叛徒,所以才會被巨妖王漆無上派到戰場上送死…還有黑凰,她記恨我,專門跑去搗亂。”
殷不沉握緊了拳頭,扭頭看地上爬行的螃蟹。
“所以你才會去鎮魔島尋找幫助,你為什么不向我開口呢?”
殷不沉露出習慣性的諂媚笑容,“我得先立功才能得到獎賞,這是道尊的規矩,對不對?”
慕行秋并沒有立過這樣的規矩,殷不沉跟著慕行秋經歷過幾次戰斗,自己總結出規律,并上升為不可動搖的法則。
“修煉既是立功,也是獎賞,殷不沉,除非你能自救,否則的話誰也不會幫你,我也不會。離召山大概還有五日路程,我的決定沒有改變,三只半魔由你對付,我只負責暗中保護召山上的人類與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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