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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留下的符箓師

  符箓師劉鼎無法忘掉自己在島上的失態行為,奇怪的是,他根本不記得當時的詳細經過,他被妖術所惑才發出那些無禮的質問,過后腦海里一片模糊,但是正因為如此,他越發地悔恨。

  他從散修歐陽槊那里聽說了自己的表現,經過一遍又一遍的想象之后,變得丑態百出,每次自責之后他都要向自己提一個問題:為什么被妖術所惑的是他,而不是歐陽槊?

  當皇孫符慈決定撒軍的時候,劉鼎沒有勸阻,但他決定留下來。

  巨大的海船飄在空中,外表已經千瘡百孔,軍中百名符箓師當中,有一半在輪流維護這艘船,才勉強保證它沒有墜落。

  皇孫符慈站在甲板,聽到船身吱嘎聲越來越頻繁,“你知道圣符皇朝為什么派出咱們這支軍隊?”

  “當然,可公主能取得朝堂的同意,是因為大家都存著一個希望,以為關鍵時刻道統仍會跟從前一樣出手。”符慈對西介國公主的感情更復雜一些,也愿意稱她為“公主”,而不是“皇孫妃”,“圣符皇朝還在想方設法與道統捆綁在一起,現在看來,這是多余之舉。”

  更往南一些的陸地與海洋上,遍布著妖族營地里的點點火光,敵方的飛妖不多,符慈的數百人軍隊就是靠著空中優勢才能以少敵多,飛船若毀,優勢盡失,他們就將落入妖族的包圍之中。

  劉鼎恭順地低下頭,雖然受到公主的青睞,他現在也才是五重冠符箓師,位卑言輕,能得到皇孫的解釋就已經是一種優待。不敢妄發議論。

  符慈微微一笑,身為皇室重要成員,他就是凡人中的高等道士,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必須與權勢相關,很難得到不在其位者的理解。一般來說,皇孫不會向一名五重冠符箓師解釋自己的行為,今天算是一個例外,“你可以留下,但不是為了你自己,不是為了贖罪。而是代表圣符皇朝,表明直到最后一刻仍有符箓師與道士并肩作戰。”

  劉鼎跪下,“謝殿下恩典。”

  符慈揮揮手,示意符箓師可以退下了。圣符皇朝的前途比此時的黑夜還要暗淡,他能帶領一艘殘破的船回皇京,可該將整個圣符皇朝帶向何方呢?他轉身望向北方,那里一片漆黑,連顆星辰都沒有。

  “人類多么需要一個希望啊,哪怕是十分渺茫的希望。”符慈心中陡生悲涼。接下來下達的命令卻準確而簡單。一個時辰之后,碩大的飛船悄悄從妖族營地上空潛過,行過百里之后,落在海面上。繞行大陸返回圣符皇朝——由于諸侯國有意背叛,陸地上已經不再安全。

  劉鼎獨自留下,隱藏在一片云朵中間,這是船上更高等的符箓師特意為他制造的。一旦出來就會遭到破壞,接下來的幾天里,他一直潛藏在這塊狹小的空間里。幾乎沒怎么動過,監視著下方妖族的一舉一動。

  妖族在步步逼近小島,楊清音卻毫不在意,每天只是練拳拍鐘,這讓劉鼎很是著急,同時心里也存著一線希望,或許道士們留下了保命絕招。

  第五天夜里,妖族向小島發起攻擊,楊清音倒是應對自如,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絕招。

  當妖族靠近小島,最前方的獸妖帶頭沖進火墻時,劉鼎不能再等了,他敬仰道統,了解卻不多,在他看來,鎮魔鐘的作用是在望山鎮壓虛空監獄,既然已經離山,就沒有那么重要了。

  道統絕情棄欲,沒準真會放棄一名餐霞女道士和一件用處不大的法器。

  劉鼎不能。他最后一次詢問自己是否做好了準備,如果怯懦之心仍然揮之不去,他也能接受,符箓師畢竟還是凡人,生活在欲望的牢籠里,既不偉大,也不低劣。

  他的確感到緊張與害怕,口干舌燥,血液上涌,心怦怦直跳,像是一口喝下了整碗的烈酒。他曾經有過酗酒的經歷,那是一段糟糕的日子,現在卻懷念萬分。

  “不過如此。”劉鼎低聲道,整整五天沒怎么動過,他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覺得任何選擇都比現在的情況要好。

  劉鼎沖出云朵,自由下墜,雙手不停地祭出紙符,無數的箭矢、刀劍、火雨傾泄而下,砸向海面的眾多妖族,這些都是最高等的紙符,平時難得一見,此刻卻被他隨手使用,他只擔心來不及全部用光。

  “宵小群妖,圣符皇朝大軍在此!”

  這一招突然襲擊的確讓妖族大吃一驚,他們原本就覺得圣符皇朝軍隊的撤退是一個陷阱,如今望著滿天的符箓法術,更加確認此前的判斷,于是全都倉皇敗退。

  劉鼎發現自己的恐懼之心居然沒了,不禁大為高興,縱聲長嘯,更快地祭符,直到發現兩手空空。

  楊清音正在島上繞著鎮魔鐘練拳,聽到叫聲抬頭望了一眼,認出那個正在急速下墜的人是符箓師劉鼎,不由得很是意外。

  她連黑凰都放走了,自然更不會記恨被妖術控制的劉鼎,因此完全想不到他會悄悄留下。

  劉鼎是一名不錯的符箓師,但絕非頂級,甚至比不上猛虎符師高伏威,緊張之余做出了錯誤的判斷,祭符實在太早太快,以至于人還沒有降至海面就已無符可用,眾妖固然因此驚慌失措,卻沒有受到太大打擊。

  楊清音輕嘆一聲,準備施法救下符箓師,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能夠分心了。

  念心幻術的根基在于一心數用,楊清音專心練拳幾個月,只是為了感受到慕行秋的情緒,并且滿足腹中胎兒的需要,居然不知不覺達到一心多用。

  她來不及想太多,立刻發出一道法術,減緩劉鼎的墜勢。

  如此一來,她能一邊練拳安撫胎兒,一邊利用鎮魔鐘抵抗妖兵了,楊清音稍稍松了口氣。

  劉鼎落在海水里,他身上的進攻符箓一張不剩,輔助符箓倒還有幾張,立刻祭出一張,雙腳踩在水面,拔出隨身的符箓長劍,沒有跑向小島,而是沖向那些還沒有逃遠的妖族。

  兩千多名妖族在經過最初的驚慌之后,漸漸冷靜下來,當他們發現所謂的圣符皇朝大軍只有一個人時,無不愕然,雖然還有不少妖族猜測這也是陷阱的一部分,一些獸妖卻想不了這么多,立刻迎向持劍的符箓師。

  幾天以來,劉鼎的心情從來沒有如此平靜過,一點也不害怕,也不覺得激昂慷慨,反而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周圍太空曠了,妖族好像都在百里之外,海水弄濕了鞋,頗不舒服,自己的叫喊聲有點尖銳,壓不過獸妖的低沉吼聲…

  前方的海面突然慢慢浮起,像是要形成一道海浪,四周的吼叫聲變成了歡呼聲,劉鼎這才明白自己已經跟強敵遭遇了。

  一只巨大的海中獸妖破水而出,光是露在海面以上的部分就高達三丈多,頭部像是發育不良的蛟龍,上半身跟人類差不多,生長著雙臂,下半身是蛇形,身上長滿了貝殼,形成一層盔甲,左手是一只龍爪,右手握著一柄不知用什么東西制造的重錘。

  與妖族激戰數月,劉鼎從來沒見過這只獸妖,怪物顯然是妖族隱藏的秘密武器,如今提前亮相了。

  一名敢于挑戰整支妖族大軍的符箓師,的確應該得到重視。

  “鬼龍!鬼龍!”周圍的妖族喊出了怪物的名字,其他獸妖止步,與戰場保持距離,他們都知道,鬼龍殺起人來不分敵我,誰靠近誰倒霉。

  劉鼎差點被鬼龍激起的海浪掀翻,如果是在平時,或者距離再遠一點,劉鼎覺得自己都會嚇得腿軟,可是真與怪物面對面,相隔只有十幾步的時候,他反而無所畏懼,只是覺得這家伙真是丑陋,帶來的腥風令人作嘔。

  劉鼎又祭出一張紙符,高高躍起,雙手握著加持符箓之力的長劍,狠狠地向鬼龍頭頂砍下去。

  月光下,符箓師顯得異常渺小,就像是一朵跳得太高的浪花,甚至沒有鬼龍手里的重錘大。

  眾妖暫時息聲,他們在等待勝利。

  楊清音也是微微一愣,雖然仍在練拳,目光卻一直望向南方,和一些妖族一樣,也以為這名符箓師另有絕招。

  鬼龍的重錘在胸前橫掃而過,然后略顯茫然地左右張望,他什么也沒感覺到,氣勢洶洶沖來的小人兒似乎就這么消失了。

  直到眼尖的妖族大聲叫喊,鬼龍才發現符箓師已經被自己擊飛,在數里之外跌入海中。

  鬼龍感到可笑至極,敵人居然如此之弱,他發出強橫的吼聲,擺動下半截蛇身,向小島沖來,眾多妖族緊隨其后,他們突然發現,敵人沒有想象中強大,勝利或許就在手中。

  誰也不如楊清音驚訝,她甚至不顧手中的微微疼痛,停下了鍛骨拳,她知道劉鼎對自己懷有好感,卻不明白他為何要做出這種送死的舉動。

  勇敢與愚蠢的差別有時候只在于結果,可是一開始就在意結果的話,世上恐怕再沒有真正的勇敢者了。

  楊清音不是那種思前想后的人,她的感慨到此為止,雙手按在鎮魔鐘上,同時發出了五行之火與太陰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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