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太陰之火充當血祭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慕行秋不僅要忍受吸血之痛,還得將幻術保持在第八層,前者分心,后者專心,他收斂全部感官,對外界無知無覺,直到異史君將他喚醒。
“嘿,念心幻術…”異史君握著右腕,不陰不陽地笑了幾聲,他剛才用右手拍了慕行秋一下,結果遭到反擊,險些被幻術攻入經脈,此時正捏腕自保。
慕行秋恢復了視聽能力,發現四周、頭頂皆是火焰,太陰之火打開的通道已經消失,他顯然進入了遠荒祖火的中心,可這些火焰很特別,它們是固體的,明明有火的形態,卻沒有火的張揚與熱度,僵立不動,像是赤紅色的冰山,慕行秋甚至能感受到絲絲涼意。
地方不大,呈圓形,直徑不到百步,微微墳起,長滿了不知名的柔弱野草,顏色慘淡,只有連成一片的時候才能顯露出一抹綠意。
慕行秋身前站著老者形態的異史君,身后不遠立著魔像,他向周圍掃了一眼,有些迷惑地問:“樹呢?”
據說遠荒祖火里囚禁并炙烤著一顆神樹,可是放眼望去,根本沒有樹的影子,滿地的野草也沒有一株像是能長成參天大樹。
異史君甩了一下右手,終于將進入手掌里的幻術驅逐出去,然后用神秘兮兮的腔調低聲說:“你再仔細看看。”
慕行秋原地轉了一圈,“咱們就站在樹的里面?”
異史君點點頭,“道火燒了十三萬多年,神樹并非毫發無傷,它一直在用自己的枝干阻擋火焰,幾乎快要消耗光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樹皮,瞧地上的這些野草,其實是神樹的根須。”
“看樣子神樹堅持不了多久了。”慕行秋終于看出一點端倪,神樹還剩下薄薄一層透明殼,大概三寸厚,卻能令火焰凝結,阻止熱氣進入。
異史君伸手一指,“瞧,咱們就是從那里進來的,神樹能夠阻擋道火,卻沒有攔截太陰之火。”
慕行秋看到了,靠近地面有一小團火在晃動,努力想要擠進來,但是勢頭越來越小,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透明樹殼切斷。
異史君突然抬高聲音大叫了一聲,聲音來回激蕩,透明的樹殼顯露出一條條血紅色的脈絡,粗細不等,縱橫交錯,末端全都伸到殼外,深入道火內部。
“明白了嗎?”異史君重新壓低聲音,血紅的脈絡又逐漸消失了。
“神樹在吸取道火的力量。”
“嗯,所以‘堅持不了多久’的不只是神樹,還有道火,而且道火會更早熄滅,神樹只要還有一條根須留存,就能重新長成大樹。這就是為什么必須派一名道士進來加強道火,為什么方尋墨要向魔族求助的原因。”
異史君短促地笑了一聲,好像突然想起一件特別有意思的小事,“還有,這也是你為什么會站在這里的原因。你,慕行秋,和我,異史君,走出的每一步都在道統的計算之內,他們預料到了一切,甚至不用催促和勸說,只需冷眼旁觀。”
就在異史君說話的工夫,地面上的一些根須已經順著魔像的兩條腿長到了五六尺高,價值連城的銀魄甲在這些柔弱根須的進攻下不堪一擊,像是被成群毛蟲咬嚙的多汁樹葉,在一片沙沙聲中漸漸消失,露出灰白色的木雕身體,然后迅速被根須覆蓋。
以銀魄為養料的根須顏色更深一些,給魔像套上一層翠綠色。
慕行秋和異史君都沒有干涉,既然這是超強者之間的斗法,他們也就沒有必要為任何一方著急。
根須終于吞掉了所有銀魄,三丈高的魔像成為一根綠幽幽的柱子,全身上下只有一處地方避開了根須的覆蓋,在它的心窩里,早已干癟的心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粒完整的魔種——與星云樹的種子形狀一樣,只是更大一些,像是橢圓形的青豆。
魔種也是綠色的,卻與根須的綠截然不同,如同長滿水草與苔蘚的池塘,在月色的映照下顯出的森森寒意。
“魔種在說話,你聽到了嗎?”異史君興致勃勃地問,暫時忘記眼下的困局。
慕行秋點點頭。
“呵呵,我聽到的是魔族古語,我可是自學的這門語言,嗯,學得還不錯…”
異史君嘮嘮叨叨,慕行秋卻只是靜靜傾聽,傳入他耳中的是人類語言,內容簡單清晰:只用道火是沒辦法毀掉神樹的,必須加上魔蝕之力。
慕行秋要做的事情就是以魔尊正法催動早已灌注在魔種里的法術,從而引發磨蝕之力,然后以自己的內丹和念心幻術為外面的道火添上最后一根木柴。
可是如何點燃內丹,魔種沒有說,那不是它的任務。
慕行秋不用猜就知道該向誰尋求解答,他低頭看向手里的黑樹皮,那上面的嫩枝長到三尺以后就再也沒有變長,而是分出更多的枝杈,長出更多的葉子。
樹皮里的信息全都來自道統,點燃內丹的方法也藏在這里,跟魔種里的磨蝕之力一樣,用不著他學習法門,只需注入足夠的法力,一切就會自然發生。
慕行秋忍不住笑了。
異史君自己一直在發出各種各樣的笑聲,這時卻迷惑了,好奇地問:“你笑什么?”
“你說過,咱們就是兩道偏離方向的法術,最后卻準確擊中施法者預定的目標。”
“嗯,聽上去像是我說的。”
“可我到現在也沒做出決定,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卻不覺得必須要這樣做。”
異史君晃晃手里的焦黑樹根,“火樹王從道統那里得到的信息,對我說得很清楚,我也準確地傳達給你了:只有強化道火之后,才能用這截樹根造出十年幻境,這是道統對你的獎賞,也是威脅。你想讓外面那些魔奴過一段好日子嗎?那就必須創建幻境。”
“萬一我對整個世界做了一件錯事呢?”
異史君一愣,“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為了野林鎮的親人和那些無辜的魔奴與百姓,我毀掉神樹創建幻境,可神樹要是對的呢?神樹消滅道統與魔族,沒準對外面的人類與妖族是件大好事,世界就不會因為道魔之戰而毀滅。”
慕行秋指著地上的成片根須,“關鍵是,我還沒有聽神樹說過一句話。”
異史君想了一會,“從前我自以為聽到了神樹的指示,可是現在我明白了,神樹根本不會對任何人發出任何信息,它甚至沒有阻止咱們帶著魔像進入樹的內部,它根本就不在意你要做什么。”
“它一直在抵擋道火,這說明它有意志,也有自己的想法。”
“神樹的意志與想法在這兒。”異史君將在手舉過頭頂,然后用右手的樹根指著地面,“你的意志與想法在這兒,我比你高一兩尺,但是離神樹都太遠,根本就碰不上,神樹對我都保持沉默,對你就更沒話可說了。你以為我愿意只活十年嗎?我可是制定了未來幾千幾萬年的計劃…”
異史君又嘮叨起來,慕行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繼續用眼睛觀看、用耳朵傾聽、用鼻子嗅聞、用身體感受…甚至施展務虛幻術,試圖捕捉神樹的情緒。
神樹沒有情緒,慕行秋希望能找到類似的東西,以證明神樹的存在。
一度他以為自己的確找到了什么,那是一股若有若無的東西,像是情緒,卻更加淡薄,如同輕煙,幻術剛一靠近,煙就消散了。好一會之后,慕行秋明白了,那東西根本不屬于神樹,而是一道五行之水幻術。
“道統在監視咱們。”慕行秋抬頭望去,可他的天目無法穿透凝結的火焰。
“那是肯定的,道統必須看到你點燃自己的內丹才能放心。”異史君又開始唉聲嘆氣了,怎么計算都覺得十年不夠用。
慕行秋卻興奮起來,“道統的法術能進入止步邦,還能將信息送出去,這就意味著這里并沒有被完全封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沒用,監視咱們的大概就是方尋墨,他是當世唯一的服月芒道士,手里可能還拿著道統至寶,他的法術能進來出去,你能嗎?我能嗎?等你點燃內丹,監視就會結束,止步邦就真的被封死了,更是出不去。”
“你說過,如果是左流英進入止邦,他會按照道統的安排加強道火,然后在十年之內讓自己變得更強…”
“這也是我說的?其實我是亂猜,而且左流英是左流英,你是你,十年之內你能做什么?還有,想加強道火就必須點燃你的內丹,那意味著你要重新開始修行。憑你的資質,十年之內能修到吞煙境界就是個奇跡…唉,這條路行不通。”
慕行秋抬高聲音,對著那縹緲不定的五行之水幻術,也是對止步邦以外的道士說:“十年,我用這十年歸還龐山對我的全部恩情,道火不熄,但是從此以后你們有你們的道火,我有我的道火。”
異史君眨眨眼睛,“話說得不錯,可是我不覺得這有什么用,更不覺得道統會在意。”
慕行秋微微一笑,并不擔心自己的話會被道統聽見,“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誰說十年就一定是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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