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個兒竟然是沈昊的哥哥,他肯定也有一個正式的名字,慕行秋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記得在野林鎮他被叫做“大傻”,孩子們怕他,也欺負他。
十幾年過去,沈家的大少爺幾乎沒有變老,只是臉上多了一塊傷疤,膚色變得黑了,臉上總是笑呵呵的——他從前也笑,可更多的時候是在發脾氣。
“記得我嗎?我是小秋,跟你一樣,也是野林鎮的人。”慕行秋伸手抓住沈大的胳膊,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如此激動地看著這張臉孔,“你姓沈,父親是鎮守,弟弟叫沈昊…叫二栓。”
“呵呵,野林鎮,呵呵,媳婦跑了。”沈大笑得更歡快了。
“他只會說這一句話。”雷驚在旁邊說。
“那些跟他一起來的人呢?”慕行秋松開沈大,壓下心中的激動,野林鎮的人果然在止步邦,他向周圍的村民看去,希望再找到一兩張記憶中的面孔,野林鎮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他基本都見過,相信自己還能認出來。
“一起來的人?沒有一起來的人,就是他一個。”雷驚有些不解地說,村民們都點頭,表示他說得沒錯,“大概是十年前,大個兒被分到這個村子,就他自己,力氣大,還聽話,大家都說西鏡胖大人就喜歡這樣的魔奴。”
“新從外面來的魔奴都要在什么地方集中訓練,去除他們從前的記憶吧?”慕行秋猜測沈大肯定是接受了幾年的訓練才被分到這里的。
“應該是這樣,但我們從來沒見過這個地方。”
“島上有多少村子?”
“三十來個,士兵不許我們來往,一切事情都由上面安排,就連誰與誰成親、何時生育、甚至什么時候死自己都不能決定。”雷驚說到這里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圍上來的村民跑掉好幾個,他們都不愛惹事。
“只有鐵先生是個例外。”剛才攙扶老者的青年走出草房,目光仍然警惕。“我叫雷馳,是古神雷部眾之一。鐵先生本來已經接到了死亡令。可是十幾個村子的魔奴一塊力保,甚至愿意跟他一塊死,才迫使西鏡大臣收回成命。”
“我以為村子之間沒有來往。”慕行秋說。
“按規定沒有來往,可是我們有規定以外的辦法。”雷馳沒有詳細解釋,向周圍的村民點點頭,大家都散了。
沈大要走,被慕行秋一把拉住,“從現在起。你要跟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明白嗎?”
沈大只是傻笑。
雷馳的神情更加嚴肅,“你不是我們期望的道士,體內也沒有魔種,所以請你離開吧。”
慕行秋還沒開口,雷驚已經搶著說:“咱們等了多久才有一名道士出現?曾經是道士也是道士啊,你沒看到他在碼頭…”
“我用不著看到。”雷馳生硬地打斷雷驚的話,“咱們已經等了很久,用不著突然變得急迫。將魔奴的命運交給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會讓咱們失去其它村子甚至本村村民的支持,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失去支持就意味著鐵先生的性命失去了保障。雷驚一下子啞口無言,好一會才轉向慕行秋,“你現在真的不是道士了?”
“我退出道統已經多半年了。”慕行秋說,沖雷驚點下頭,“謝謝你帶我來這里,這對我的幫助很大。”
雷驚沒說什么,只是長嘆一聲。
慕行秋拉著沈大的胳膊剛要走,雷馳搖頭道:“你不能帶走大個兒,他是這里的村民。必須留下。”
慕行秋笑了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野林鎮的人。他絕不會就這么拋下。
不知經歷過什么,沈大比從前隨和多了。乖乖地被慕行秋握著胳膊,沒有半點反抗,臉上一直在笑,偶爾做出類似于挖坑的動作,這顯然就是他的日常工作。
村口跑來一名村民,“西鏡大臣帶兵來了。”
慕行秋對雷馳說:“不如這樣,讓西鏡大臣阻止我帶走他吧,你什么都不用做。”
雷馳還在猶豫,慕行秋已經拉著沈大走向村口,雷驚想要跟上去,邁出一步又停下了。
“鐵先生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雷馳大聲說。
慕行秋沒有回頭,知道這個叫雷馳的青年在擔心什么,他肯定以為慕行秋是故意來惹事,好給西鏡大臣殺死鐵先生制造借口的。站在他的角度,事情的確有點古怪,慕行秋來找的野林鎮恰好就是大個兒天天掛在嘴上的一個詞,不像巧合,倒像是利用。
他得證明自己。
“呵呵,野林鎮,呵呵,媳婦跑了。”沈大每隔一會就念叨一遍,他的記憶太簡單太頑固,大概就因為這個原因沒有被去除干凈。
門縫窗隙中露出一張張眼睛,慕行秋真想把每個人都拽出來仔細辨認一下。
村口的四名士兵已經沒了,大門對面百余步的地方停著一支百余人的騎兵隊伍,遠處還有大量百姓正向這里跑來,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幫助西鏡大人追殺道士,以盡止步邦百姓的義務。
西鏡大人身上掛著幾塊木甲,手里揮舞著一把黑木劍,一看見慕行秋就放開喉嚨喊道:“就是他,自稱道士,其實是個騙子,火樹王看穿了他的把戲,把他送到島上當肥料。殺死他!立刻!就是現在!”
兩名騎兵率先沖向目標,手里各自挺著一桿黑木長槍。
沈大顯然吃過黑木兵器的苦頭,發出一陣嗚嗚的叫聲,轉身想跑,慕行秋沒松手,將沈大又拽了回來,“看我怎么揍他們。”
沈大急得直跺腳,臉上卻還是笑呵呵的。
兩桿黑木長槍同時刺來,慕行秋施展不了法術,體質卻一點沒有變弱,念心科拳術眾多,他在龐山練過幾十種,一直以來都沒太大用處,今天卻有了用武之地。
左手飛快伸出,抓住一支槍頭,往旁邊一帶,連另一支槍頭也抓在手里,兩桿槍交叉,離他的胸膛只有數寸,就再也前進不得。
馬上的士兵還在用力,憋得臉色忽紅忽白。
沈大的笑容里多了一份真正的開心,也不跑了,輪流指著兩名士兵,笑聲越來越響亮。
慕行秋感到手心在發熱,黑木槍頭正在變得通紅,比主人的臉色還要紅,它們經受過遠荒祖火的多年炙烤,蘊含著大量火力,鋒利從來就不是黑木兵器的優點。
西鏡大臣看到慕行秋手握槍頭,不由得哼了一聲,“蠢貨。”
十名騎兵呈扇形沖來,后面的騎兵也做好了準備。
慕行秋松開沈大的胳膊,做出了反擊。
此時此刻,百余名止步邦士兵,三百余名趕來支援的百姓,還有數十名隔墻窺望的魔奴,都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一個擁有九條手臂的人類,像一團旋風在地面席卷,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兵器全都插在地上,像一片長勢參差的莊稼。
他們并非孤陋寡聞之輩,火樹王經常向他們展示自己的實力,比如能包圍整座島嶼的烈王氤氳,可他們都了解遠荒島的奇特之處,在這里,就在這座島上,一切奇跡與強大都會被消滅,只有火與樹,其它生命不過是在夾縫中求生存。
慕行秋施放不出任何幻術,但是不影響一心九用的拳法,也不影響他輾轉騰挪的敏捷與速度,這是念心科拳術的極致,跟真正的法術比不了,在法術受到禁錮的地方,這拳術看上去就是法術。
慕行秋沖進了百步之外的騎兵隊,小心控制著自己的力量,時刻提醒自己不只是來救人和殺戮的,還有更重要的目的,只是在將胖胖的西鏡大臣從馬背上踹下來時,他稍微多用了一點力量。
十幾萬年來,止步邦的士兵所面對的敵人只有普通百姓與魔奴,勝利總是輕而易舉,不需要太多的技巧與戰術,因此,當慕行秋一路橫掃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名騎兵轉身逃跑。倒是剛剛趕來的三百多名百姓,一發現形勢不對就止住腳步,遠遠觀望,不肯過來幫忙了。
村門口的沈大又是跳腳又是拍手。
“島上還有多少士兵,都叫來吧。”慕行秋對遠處的百姓大聲道,然后走到西鏡大臣身邊,想要問出訓練魔奴的地方在哪,那里或許還有人保留著外面的記憶,對他會有很大幫助。
西鏡大臣暈過去了。
摔倒在地的士兵們陸續爬起來,茫然地互相看著,不敢沖,不敢逃,也不敢揀起兵器。
包括慕行秋在內,誰也沒注意到,十幾名年青的魔奴翻過村墻,悄悄接近士兵,揀起地上的黑木刀槍,發起了進攻。
第一批士兵血濺當場之后,其他士兵才反應過來,面對突如其來的偷襲,他們沒有反抗,而是轉身就跑,兵器和馬匹都不要了,有些士兵跑得慢一些,都被灼熱的黑木刺穿,慘叫著死去。
慕行秋大步迎過去,奪下魔奴手里的兵器,遠遠扔出去,“住手,全都住手!”
雷驚興奮得兩眼發光,“你就是道士,預言中的道士,你是結束,也是開始,你是我們等待十幾萬年的唯一救贖者!我第一眼就認出來了。跟我來,鐵先生要見你。”
鐵先生在雷馳的攙扶下從村里走出來了,一手拄拐,一手舉著一片樹皮,“道火不熄,它不只在你的體內燃燒,遠荒祖火其實就是道火,真相都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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