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舍身國的第五天夜里子時左右,猛虎符師高伏威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心臟狂跳不止,這些天來他一直疑慮重重,最后自己所恐懼所期盼的夢境終于發生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夢里告訴他許多事情,還有一些承諾,恐懼慢慢消退之后,他開始為這些承諾心動不已。
權衡片刻,高伏威做出了決定,先是起身走到帳篷門口,掀開一條縫隙向外張望:十名帶路妖兵擠在對面的兩頂帳篷里睡得正熟,隱隱能聽到他們的呼嚕聲;左流英、楊清音、小蒿、飛飛和殷不沉各占一頂帳篷,聽上去悄無聲息;麻煩的是兩頭畜牲,麒麟和震山牛露宿帳外,尤其是跳蚤,它不肯睡覺,靜靜地站在左流英帳篷門口,一紅一黃兩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事情有點危險,但是回報也極為豐厚。
高伏威又尋思了一會,決定冒這個險,“道士們人都不錯。”他放下帳簾,低聲自語,“可這是人人自保的時代,道士們也并非真心對我好,只不過想利用我找到換魂符師,慕行秋一回來…”
高伏威的心咯噔一聲,慕行秋一回來,就什么也瞞不住了,“人人都在自保,我也不能例外,換成任何一個人或是一只妖,都會做出跟我一樣的選擇。”
決定是艱難的,行動則更加艱難。
高伏威挽起左袖,直到肘部以上,右手在左臂上輕輕撫摸,一度想要放棄,最后一咬牙,從懷里掏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在左臂外側劃出一個長方形的傷口來,接下來的事情更難。他必須揭下一層皮。
他真希望身邊能有一壺酒。
當長方形的一小塊皮終于被完整揭下來時,高伏威已是全身大汗,連眼睛都濕潤了,他不承認自己會哭,只是覺得眼眶里的汗水特別多,比殷不沉的水晶眼還要濕潤。
最痛苦的一步總算完成了,高伏威再無猶豫,立刻給傷臂敷藥,祭出三張療傷符,阻止左臂流血太多。
他需要血。但這些血不行。
他托著那一小塊長方形的皮膚,冷笑一聲,“絕大多數人類和妖族根本沒有我這樣的機會。我的手臂,我的皮膚,你們是為了保住整個身體而付出代價,值得。”
皮膚是一張符紙,想要在上面寫出最優等的符箓,還需要獨特的筆與墨,最重要的是得有一位優秀的寫符者。
高伏威更擅長祭符。寫符本事稍弱一些,所以他猶豫了很久才動手,一次失敗就得再揭一塊皮,他很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受得了第二次。
高伏威咬破右手食指。帳篷里很黑,他還是閉上眼睛,準備在皮膚上以血寫符,這有個說法。叫“墨從筆出”,所以他只能咬指,而不能蘸傷口上的血。
寫符的過程倒是很快。高伏威睜開雙眼,看著黑暗中微微閃光的符箓,長長吐出一口氣,“成了,我還從來沒寫出過這么完美的符箓。”
他靜靜地欣賞了一會,甚至有點舍不得使用。
“神殺符,嘿,我也能寫出神殺符了。”高伏威真想仰天大笑,為了一張神殺符,有多少符箓師情愿上刀山下火海,甚至親手除掉至親之人,“曲循規會比我做得更決絕。”
高伏威心中坦然了,這是一次機會,他得到了,曲循規沒有,所以他會在亂世之中活下去,而大符箓師卻已死得干干凈凈。
他收起神殺符,轉身走出帳篷。
宿營地點在一片樹林里,周圍有一層禁制。跳蚤扭頭看了符箓師一眼,高伏威有些心虛,低下頭假裝毫不在意,跳蚤甩甩尾巴,沒做出任何反應。
他有幾個選擇,飛飛和殷不沉立刻就被排除在外,珍貴的神殺符可不能浪費在兩只妖族身上。左流英?不行,雖然騙過了三名隱士,但高伏威很清楚,這位注神道士如今只是凡人。楊清音?本來這是最好的選擇,可高伏威將她也排除了,倒不是感激或是懼怕她,而是因為靈王看過他年輕時最美好的一段記憶,對記憶還非常贊賞。
只剩下唯一的選擇了,小蒿。
那是一名可愛的小道士,可她從來沒對妖族表露出同情,跟慕行秋又熟得很,正是執行計劃的不二人選。
小蒿的帳篷就在左流英的旁邊,跳蚤調頭看著符箓師,對他今晚的舉動感到有點奇怪。
“我找段道士有點事…”高伏威被盯得心里發毛,忍不住開口做解釋,可那頭畜牲不為所動,仍然冷冷地盯著他,但是也沒有阻止或是攻擊他。
高伏威走到小蒿帳篷門口,強迫自己不去看麒麟,盡量表現得鎮定,心想只是祭一張符而已,畜牲看不出什么。
祭符的時候心不能亂,高伏威站了一會以穩定情緒,覺得差不多了,正要動手,帳簾被推開,小蒿居然從里面走出來了。
“猛虎,你在干嘛?”小蒿納悶地問,她是唯一這么稱呼高伏威的人,倒不是為了顯示親切,而是覺得這個名字更好聽。
“沒、沒事。”高伏威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心境全毀,雖然也能祭符,但是效果會大打折扣,“你怎么沒睡?”
小蒿精神旺盛,看樣子并非剛從夢中清醒,這跟平時貪睡的她可不一樣。
“我估摸著慕行秋快回來了,所以出來練練拳,免得他又說我偷懶。你占了我的地方了。”
高伏威急忙讓開。
小蒿對半夜出現在自己帳篷門口的外人毫不在意,更沒生出疑心,舒展四肢,扭扭脖子,剛要開始練拳,又把小烏龜從懷里掏出來放在帳篷門口,“不準跑,要不然彈你腦袋拽你尾巴。”
烏龜立刻將頭足尾都縮進殼內。
小蒿開始打拳了,越來越快,最后甚至幻化出九條手臂來,她已經達到幻術第一層。
高伏威越看越是心驚,想不到一名吸氣三重的小道士也這么了得。自己只要出一點錯,不僅祭符會失敗,連性命也難保。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小蒿平時淘氣愛動,練拳的時候卻心無旁騖,似乎能一邊舞動手腳一邊存想。這種狀態的小蒿根本沒有防備,是個好時機。
高伏威掃了一眼跳蚤,麒麟的目光已經轉到小蒿身上,他又一次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他剛提起一口氣,身后卻傳來一個惱人的聲音。“小蒿,你怎么半夜出來練拳啊?”
飛飛從另一頂帳篷里走出來了,而且也沒有絲毫困意,他一直在存想,剛剛睜眼就聽到外面的聲音,于是走出來查看。
“過來跟我一塊練拳,慕行秋回來肯定表揚咱們兩個。”小蒿放慢了速度,飛飛急忙跑過來,跟著她有板有眼地練拳。對高伏威更沒有在意。
高伏威暗叫倒霉,同時還痛恨自己的膽小與猶豫不決,只是祭一道符而已,轉瞬即逝。小蒿和飛飛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自己完全沒必要緊張。
可他還是又等了一會,這一等,出問題了。
楊清音竟然也從帳篷里走出來。同樣沒有半分睡意,看了一眼正在練拳的小蒿和飛飛,滿意地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旁觀的高伏威,有點奇怪,卻沒有多問。
楊清音是出來檢查禁制的,進入舍身國已經五天,她得小心行事。
高伏威輕輕發出一聲誰也沒注意到的呻吟,當著楊清音的面他可不敢祭符,這里面既有尊敬,也有根深蒂固的恐懼。
楊清音卻沒有在營地里停留,直接飛出禁制巡視周圍的狀況。
高伏威一直盯著楊清音的身影,看到她消失在夜色里,總算松了口氣,回過頭再看小蒿,臟話差點脫口而出——
這個晚上好像所有人都不想睡覺,左流英竟然也出來了。
左流英還戴著那頂不合時宜的草帽,站在麒麟身邊,安靜地看著小蒿和飛飛練拳。
“左流英,你不一起來嗎?”小蒿又放慢了一些速度,來的人越多,她越高興。
左流英搖搖頭,什么也沒說。
高伏威忌憚這個古怪的道士,即使明知左流英已經沒有內丹和法力,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他又猶豫了,可神殺符等不了太久,頂多半個時辰,血液和皮膚就會變質,符箓就毀了,重新再寫一次神殺符,他覺得自己會受不了。
“嘿,大家都出來了,今晚的月色不錯啊。”
一個甜膩膩的聲音傳來,高伏威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他冷著臉,暗暗咒罵世界的不公正,想做點事情怎么就這樣困難?
殷不沉不敢靠近道士,就站在高伏威身邊,一個勁兒地吹捧小蒿的拳法,偶爾帶一句飛飛。
禁制外面響起楊清音的說話聲,“慕行秋快要回來了,離咱們只有五百里…好像帶回來不少人。”
五百里,意味著天亮不久慕行秋就能趕到,高伏威知道機會就只有這一次。
小蒿一片練拳一邊笑著說:“禿子總算要回來…”
高伏威不能再等了,他想活命,還想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大符箓師們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通過換魂占據慕行秋的身體和力量。
換魂不能一蹴而就,他得先找一塊跳板,就是小蒿。
殷不沉正在賣力地叫好,就聽得身邊響起一聲慘叫,猛虎符師高伏威無緣無故地跪在地上,頭頂躥起一丈多高的血光。
小蒿愣了一下,停止打拳,呆呆地看著高伏威,似乎被嚇壞了。
跳蚤嚴厲地盯著小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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