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伙道士對面站立,沒有人開口,微風吹過,地面上的火堆傳來噼啪響聲,妖山口一片寂靜,雖然這里也曾進行過一場慘烈的戰斗,但是沒有留下任何傷者。
沉默是胡思亂想的肥沃土壤,對那些前途晦暗的人來說尤其如此。
尸魔肩上的道士們漸漸顯露出不安,互相張望,輕輕地移動腳步,終于有一名年輕的道士忍不住了,他看上去只有十歲,大概剛剛達到吸氣三重就來參戰了,想到過勝利,想到過死亡,唯獨沒有想到過會被魔種侵襲。
“申道友,忌夷叔,是我,申不測…”
半妖殷不沉站在尸魔頭顱邊的陰影里,聽到這個名字,高興地插口道:“嘿,真巧,我叫殷不沉,跟你…”
申不測揮手發出一團火球,聲音瞬間轉為怒為不遏,“閉嘴!”
憤怒的道士手法稍差一些,殷不沉抱頭蹲下,堪堪躲過了這一記法術,火球擊中尸魔脖子上的一具妖尸,激起的血污濺了殷不沉一身。
那是一只飛妖的尸體,人類的頭部上長著一副長長的利喙,被擊中之后居然從尸堆中探出一截身子來,用冷冰冰的眼神盯著施法的道士,好像還活著一樣。
申不測嚇壞了,御劍飛到空中,旁邊有道士提醒道:“左流英讓咱們不要離開尸魔半步。”
“左流英是誰?我不認識左流英。我是牙山道士,為什么要聽他的?”申不測怒氣沖沖。早在退出龐山之前,龐山禁秘科首座就在道統內擁有顯赫的名聲。申不測當然不會沒聽說過,只是此時又怕又急,將“沒見過”當成了“不認識”。
申不測飛向對面的一排牙山道士,直奔申忌夷而去,“忌夷叔,我要你對我再檢查一遍,我覺得自己沒有被魔種侵襲。真的,我不相信其他人。只相信你一個…”
平時總是掛著文雅微笑的申忌夷,這時的神情卻極為冷淡,伸出右臂,示意申不測停下。申家是道門大家族。綿延長久,成員眾多,真要論起輩份來實在太復雜,道士們喜簡厭繁,平時只稱道友,非要有個稱呼也是隨口亂叫,所以申忌夷一點也不覺得申不測真是自己的“侄子”,反而對“忌夷叔”這種叫法有點不滿。
申不測停在空中,滿懷希望地看著申忌夷。在他身后,尸魔肩上的近百名道士也都生出一線希望,萬一銅鏡錯了呢?萬一自己還很正常呢?
申忌夷手里多了一面小小的銅鏡。射出一道光,從申不測頭頂的發髻開始照射,慢慢地向下移動,申不測心跳加快,緊閉雙唇,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有哪一個舉動被認為是魔侵跡象。
銅鏡的光移到胸口就停止了,申不準低頭看去。純凈的白光當中有一塊淡綠色的微光在晃動,在南方戰場上他就已經看到這一點綠光,當時還在肩膀上,現在卻到了胸口,“這、這是魔種嗎?顏色這么淡,我也沒有特別的感覺…”
又有十幾道白光射來,與申忌夷的鏡光重疊,魔種的綠色變得清晰了,而且顯得十分恐懼,在白光的范圍內緊張不安地游動,尋找不可能存在的出路。
“別給牙山和申家丟臉。”申忌夷開口了。
申不測呆若木雞,鏡光陸續消散,他的臉色已變得蒼白如紙,“一個月前我達到吸氣三重,十天前煉制出法劍,打破了一件珍貴的舊法器,才完成了灌魔…母親本來不允許我參加這場戰斗的,可是…我沒想到…”
申不測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了自己的內丹,戀戀不舍地看著它。內丹離身,法力隨即迅速消失,申不測開始向地面下降,他的目光掃來掃去,似乎在找誰有資格接過自己的內丹,最后還是將它緊緊握在手里。
腳下的法劍消失,申不測墜向地面,他還沒有死,只是已經心灰意冷,不愿再做出任何動作。
尸魔左小臂里突然射出一束光,比銅鏡的光要細得多,持續的時間也極短,幾乎是一閃而過,正中申不測頭部,道士的身體徹底軟下來,隨后全身燃起了大火,綠色的魔種騰空飛起,綠光外面包裹著火焰,不停地變換形態,升起數丈之后砰的一聲爆炸,消失無蹤。
這不是普通的火,當申不測落到地面上時,已經被燒成一堆灰燼,只剩下幾件法器,還有淡黃色的內丹,它不受火焰影響,依然晶瑩圓潤。
所有人再次陷入沉寂,尸魔肩膀上的一名道士突然大聲說:“咱們還在等什么?最后的結果不就是死嗎?大家都是道士,對此應該有所準備,別再抱著無謂的希望了。”
“是啊,還等什么,這里沒妖可殺,咱們就是一群怪物。”
道士們陸續坐下,準備運功吐出內丹,只有二三十人還站立著,可是也顯得煩躁不安,他們希望得到左流英更多的指示。
左流英抑制住了魔種的效力,卻不能也無法影響道士們自己的想法。
左流英沒有開口,殷不沉小心翼翼地從陰影里走出來,“我不是道士,可我覺得吧,還是再等等為好。從前我以為妖族就那么幾招,可是后來卻發現原來妖術也是豐富多彩,萬事皆有可能,所以大家先別急著模仿申不測,沒準會發生奇跡呢,再說你們也應該為道統做點事情…”
“沒錯,我要為道統做點事情,就算自殺,我也要先斬妖!”一名站著的道士召出了鐵尺,目光盯著的卻是殷不沉。
“你說斬妖,不會是指我吧?我可剛幫了你們一個大忙…”殷不沉一邊笑一邊后退。
那名道士想殺的就是他。坐著的道士又都站起來,紛紛召出法器,都想在死前再殺一只妖。
“左、左流英。我知道咱們不熟,可是…你得幫我說句話啊。”殷不沉已經無路可退,心里太害怕了,甚至沒辦法飛起來。
救了半妖一命的不是左流英,而是妖山口內部的一聲巨響,緊接著,一股強大的氣流由內向外涌來。在空中排列整齊的近百名牙山道士瞬間分散,法力高強的一躍而起。躲開了氣流,法力低一些的卻被氣流席卷,狼狽地翻著跟頭,被吹出十余里才陸續停下。再回頭時,發現自己已在尸魔背后。
尸魔沒有動,肩膀上的魔侵道士們也沒有動,尸魔厚實的胸膛和粗大的雙臂擋住了氣流。
“怎么回事?”問聲四起,原準備先殺妖再自殺除魔的道士們也都罷手,不安地向妖山口中心遙望,可那里有牙山布下的禁制,他們什么也看不到。
牙山道士重新聚集,神工科首座周千回正好飛回來。大聲道:“撤退,所有人撤至百里之外待命。”
周首座的“所有人”不包括尸魔和魔侵道士,周千回來到尸魔面前。“左流英,你真想為道統做事嗎?”
左流英沒有回答,周千回在魔侵道士們臉上掃來掃去,想找出左流英的傳話者,結果從尸魔頭顱邊上的陰影里走出一只瘦小的半妖。
殷不沉舉著右臂,滿臉的迷惑。“有一個聲音在我腦子里說話,自稱左流英。他說…他說…”
“說什么?”周千回沉聲問道。
“他說他只管除魔,不管替誰做事。”
妖山口中心又傳來一聲巨響,洶涌的氣流隨即再次涌來,周千回瞬間升到高空,避開這股強大的力量,然后重新落下,看著紋絲不動的尸魔身軀,聲音稍有緩和,“好,前方就有五棵魔樹和至少三只完整的魔種,請你去除掉吧。可是有言在先,洗劍池是牙山至寶,誰也不能動,八家道統的宗師已經達成協議,琥珀道士也歸牙山所有,同樣不許外人染指。”
“哇,道統的條件總是這么苛刻,求人幫忙都不肯嘴軟,佩服佩服。”殷不沉歪頭想了一會,似乎左流英對他說了不少話,可是當他開口時回答卻簡單至極,“他說好。”
周千回對左流英的任何回應都不會感到意外了,飛到一邊讓開去路,等了一會尸魔卻沒有動,“除魔就是現在,左流英你在等什么?”
殷不沉撇撇嘴,“他說牙山提完了條件,他還沒提呢。”
又是一聲巨響和氣流,周千回飛升、下降,語氣越發緩和,“請說。”
“左流英的條件很簡單,我都覺得太簡單了。”殷不沉也不是老實的傳話者,加入了自己的感想,“他說牙山得做出保證,不能傷害龐山弟子慕松玄。”
“慕松玄腦子里有洗劍池之水。”周千回說。
“洗劍池是牙山至寶,這個誰都知道,慕松玄腦子里的水早晚都會還給牙山,但是得等他死了以后。以慕松玄的狀況,他活不了多久,牙山之前為了一個杜防風還等了五十多年,不在乎再多等幾年吧。”
周千回細致檢查過慕松玄的情況,知道這顆頭顱的確不可能一直活下去,牙山之前能等,是因為道統非常穩定,而且礙于棋山的規矩,不好硬搶,現在卻是天下大亂,龐山實力驟減,洗劍池早一日完整牙山早一日安心。
周千回猶豫了一會,他也在與牙山的注神道士聯系,“好,牙山可以等。”
尸魔仍然不動,殷不沉搖頭晃腦,再也得不到左流英的聲音了,失望地嘆了口氣。
“左流英!”周千回抬高了聲音,眼下情況危急,否則的話他也不會來求助,可左流英遲遲不采取行動,讓他很是不滿。
尸魔的口部再次張開,禿子居然還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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