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對化妖丸的抵抗能力的確更強,在經受折磨的十幾天當中,他們極少失態,要不是自述了體內的種種癥狀,外人很難發現他們正承受著非人的痛苦。但是道士在化妖過程中幾乎沒有存活的可能,就像那些身體最健康的人,數十年間從未有過頭疼腦熱,偶染風寒卻丟了性命。
六名道士用自己的切身體驗和生命總結出一些相似的規律,比如化妖過程中受影響最大的是內丹,它的轉速明顯變慢,早則一天晚則十天之后,內丹開始有明顯的固化傾向。
雖然內丹成形的過程被稱為“凝氣成丹”,但它在下丹田內并非實物,只有被吐出體外接觸到空氣的剎那間才會凝成鴿子蛋大小的淡黃色圓球,服食化妖丸之后,內丹在體內就開始凝固,還有變大的趨勢,而且想離開下丹田,方向卻不固定。
一名道士據此猜測,內丹固化、膨脹是在向妖丹轉變,它想離開下丹田與身體的某個部位結合,從而變成真正的妖丹。被迫服食妖丹的第十五天,這一猜想得到了證實,兩名道士終于無法控制內丹,一枚轉移到了頭頂,破膚而出,變成了一對獸角,另一枚游到了手臂,令手指轉化為五根利爪。
但這個過程沒有完成,獸角與利爪尚未生長完畢,兩名道士就倒地而死,在他們死后內丹慢慢恢復了原狀,但是沒有回到下丹田,而是分別在頭頂和手心里凝成淡黃色圓球。
六名道士的另一個共同感受是他們能夠隨意呼吸不潔之氣了,不覺憋悶,反而感到舒暢,不潔之氣對妖丹的作用與天地靈氣打磨內丹的功能相似,但道士們正是受此影響無法施展大部分法術,而且產生了多年未有過的饑餓感。
道士們的表現并不明顯,因為他們擅于控制各種感覺。可他們在化妖的第五天合力捕殺了一頭鹿,烤得半熟就迫不及待地分而食之,過后他們還是覺得餓,吸入的不潔之氣越多,饑餓感越明顯。
但是第七天之后,道士們成功地克服了強烈的饑餓感,方法是長時間的存想。
還有一個共同點,道士們說得不多,但六人都提到了,他們都產生了幻聽。時常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在響。道士早在開七竅的時候就鞏固了各種感覺,除非受到法術影響,絕不會產生幻覺,可他們卻都聽到了不存在的聲音,其它感觀不受影響,視力、味覺等等都很正正常。
六名道士最后得出結論,化妖丸是可以被去除的,如果他們一開始沒有落入血海陣中法力受限的話,完全能夠將化妖丸逼出來。可一旦化妖過程開始,道士所要應對的敵人就是內丹本身,一切變成了死循環,再不能恢復正常。
他們都嘗試過碎丹之術。沒有一個人能夠完成,內丹既已不純,道心也在痛苦的折磨中變得不穩,他們離碎丹的要求差距越來越大。
“碎丹實在太難了。即使我們沒有服食化妖丸,恐怕也做不到。或許注神道士能夠阻止化妖過程,或許一些丹藥也有幫助。我們推測。化妖丸最重要的成分很可能是特殊的妖丹和某些魔族遺物,最佳的治療草藥應該是星華飛英和定海靈蟲,但一定要早些服食。”
召山的魁梧道士來自丹藥科,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段記憶,之后施法越來越難,他已經沒辦法向凝神寶珠注入記憶了。
星華飛英是望山星云樹的種子,定海靈蟲則是召山附近海底特產的一種珍貴藥材,魁梧道士都有,他嘗試過隨身攜帶的各種藥物,最后確認這兩種具有效果,但時間已經晚了。
慕行秋收起凝神寶珠,這些記憶非常重要,但有他現在最想看到的內容,楊清音拒絕去除記憶,帶著情劫離開了,她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痛苦。六名道士沒有阻攔,他們對此進行了一些分析,認為情劫對化妖過程有明顯的影響,至于這種影響最終是好是壞、其它道劫是否也有同樣的功效,他們就不知道了。
楊清音還沒有走完化妖過程的最后一步,所以一切尚還未知,可她的確去除了一段重要的記憶,她記得龐山和父母親友,唯獨忘記了慕行秋,徹底到見他如見陌生人。據慕行秋所知,去除記憶的法術是沒法自我施展的,楊清音服食化妖丸之后要全力對抗內丹的轉化,更不可能對自己施法。
離開六名道士之后她又遇到什么事情?為什么去除部分記憶之后她寧愿當靈妖?慕行秋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
他抬起頭隨意望去,發現空中不知何時已是烏云滾滾,午時才過不久,天色卻像是傍晚,密集的雨點聲從西北方傳來,正在迅速接近他所在的位置。
這將是一場暴風雨,沒有摻雜道法與妖術,而是純粹的自然力量。
暴雨傾盆而下,慕行秋先是嗅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隨后就被傾斜的大雨狠狠擊中。
雨勢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天就晴了,慕行秋全身濕透也不在意,御劍升起,飛向靈妖們此前聚集的山谷。
靈妖和妖兵俘虜都不在了,留下不少散落的盔甲兵器,他們在向北方轉移,慕行秋正要加速追趕,發現山谷中還有一個活物。
一匹純黑色的錦尾馬緩步走在獸骨獸角之間,偶爾對什么東西感興趣,就用前蹄撥弄兩下,后腿不太靈活,步伐遲緩沉重,顯然已經老邁不堪。
直到慕行秋降落到它的面前,黑馬才發現他的存在,大吃一驚,猛地停住,剎那間又流露出幾分年輕時的健壯與靈敏,很快它的耳朵就耷拉下來,布滿斑點的嘴唇翻動著,殘缺的牙齒輕輕碰撞,過了一會慕行秋才聽出來它在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出人類語言。
“…不是他,原來是你,你還沒變。人類,你叫什么來著?慕…慕行秋。你來這里做什么?準備翦掉我的尾巴?還是想要我這一身老骨頭?如果你愿意等的話,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倒在你面前。”
黑馬曾經是錦尾馬群的首領,雖然年歲已大,可身為靈獸不至于衰弱如此,更何況他已經成功化妖。
“我不是來搶東西的,我要救人。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么不跟其他靈妖待在一起?”
黑馬輕輕搖頭,化妖之后,他眼神中的變化更加豐富,因此也更顯衰頹與憂傷,“你見到錦王他們了?沒有靈妖告訴你嗎?化妖之術并不完美。大部分靈獸都忍受不住那種痛苦,幾天之內就死了,少數熬過來的靈獸,也不是全都能獲得完整的妖力。”
黑馬轉過身,抬起一只后蹄,那是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強大武器,如今只剩下一半,另一半也已破損不堪,“它是我的妖丹。一年前變成了這個樣子。對了,你是道士,有辦法幫助我嗎?”
慕行秋搖搖頭,“我對化妖之術沒有多少了解。”
黑馬嘆了口氣。用前蹄撥開一只碩大的獸角,“我能感覺到這些東西里面還殘留著妖力,對我或許會有好處,可我不知道該怎么吸收進來。這就像…就像我能嗅到地下有水。卻沒有辦法掘開土地。”
慕行秋突然想起魁梧道士的一段記憶,于是取出一只乾坤袋,存想星華飛英和定海靈蟲。他不是這只袋子的主人,想要取出里面的東西不太容易,他不得不用閃電擊破袋子上原有的印記,又等了一會才從里面飛出兩只小木盒。
“我不知道這一招是否有用,如果你愿意嘗試的話…”
“愿意!只要能解除現在的痛苦,我什么辦法都愿意嘗試。”黑馬立刻說道。
魁梧道士沒將兩種草藥用光,定海靈蟲還好,望山封閉之后,星化飛英卻是用一點少一點。慕行秋讓黑色公馬服食一些,又將兩粒種子和一只小蟲搓成粉末涂在他的后蹄上。
黑馬默默地接受治療,抬起那只受損的蹄子,過了一會慢慢躺在地上,“好像有一點變化。”
“我不能保證這種變化對你會是好事。”
黑馬笑了一聲,這比他口吐人言還要奇怪,“我們曾經非常激烈地爭論過,到底什么才是好事,是作為愚蠢的靈獸被道士豢養,還是忍受巨大的痛苦獲得妖族的智慧?到現在也沒有定論,所以盡管嘗試吧,只是不要再讓我做決定。”
黑馬的呼吸粗重了一些,受損的蹄子流出一些新鮮的血,很快又止住了,這是好跡象,慕行秋趁機問道:“我是來找那名女道士的。”
“楊清音,我記得她,她從前不是總去牧馬谷找你嗎?她能發出漂亮的火球,我記得很清楚。”
“她怎么會加入靈妖?還忘記了一些事情。”
“異史君把她送來的。”
“你是說龍魔?”
“嗯,我們習慣叫她異史君,她說楊清音危在旦夕,只有錦王才能救她,而楊清音對靈妖可能會有重大幫助。我想異史君是在吹牛,楊清音醒了,不僅忘記了一些事情,還忘記了大部分道法,對我們根本沒有多大幫助。”
“為什么只有錦王才能救她?”慕行秋十分驚訝,在他看來,錦王雖然妖力強大,但是沒學過如何使用,絕無救人的力量。
黑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堅韌,兩味草藥生效了,帶來新的痛苦,他正在強行忍住。
“化妖之后,我們都能變成人形,只是我們更喜歡從前的樣子。靈妖的人形并非隨心所欲,許多事情都能影響最終的模樣。錦王大概是受老棗紅馬的影響太深了,他竟然變成了你的樣子,不能說是一模一樣,但是真的很像,剛才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差點認錯。異史君說想要忘記一個人就一定要直面這個人,這就是錦王的作用,因為那時候你不在。”
慕行秋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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