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昊像暴怒的雄獅一樣在狹小的屋子里來回走動,每邁出一步都重舉輕放,怕在地上踩出窟窿來,“野林鎮,野林鎮…曲循規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為大符箓師臨死前的一句話,多年前的往事又活生生地出現在慕行秋和沈昊面前。<
當年野林鎮被魔種入侵,龐山道士和龍賓會消滅了魔種,鎮上的百姓卻都莫名消失,曲循規正是除魔的參與者之一。
野林鎮的少年們最初對親人失蹤耿耿于懷,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后來芳芳從中找到一些記載,表明魔種造成的失蹤事件不至一次,迄今為止都沒有找到確切原因,無可奈何之下,少年們只能將心事強壓在心底。
進入養神峰之后,少年們開始踏入正規的修行之途,沒人告訴他們必須遺忘舊事,但是為了達到專心存想的狀態,他們必須拋棄腦中的雜思,一開始是暫時的,慢慢地就變成了習慣。
他們沒有忘記野林鎮的親人,跟所有道士一樣,他們自動學會了將心事精心收藏,不讓它干擾自己的日常修行,可心事一旦重新暴露出來,卻具有驚人的力量,比時時刻刻記在心頭要強大百倍,即使是道士之心也抵擋不住。
“曲循規當年去過野林鎮,肯定知道點什么。”沈昊緊握雙拳,細長的雙眼露出許久不見的兇意,盯著慕行秋,似乎要將無處發泄的怒火轉移到他身上。
同樣是野林鎮出身的人,慕行秋在沈昊眼里顯得過于鎮定了,他連情劫尚未度過,內丹才是吸氣七重,卻比餐霞道士更能接受意外。
“我會查個清楚。”相比于憤怒,慕行秋更愿意想辦法解決曲循規留下的懸念,“他故意說半句話,目的就是這個,他想讓我調查龐山、龍賓會和西介國,讓我替他報復他的敵人。”
野林鎮屬于西介國,龐山和龍賓會負責阻擋魔種,如果野林鎮居民失蹤另有隱情,問題必然出在這三者身上。
旁邊的楊清音急忙說:“跟龐山沒關系,我可以保證…道統只管在群妖之地消滅魔種,進入西介國之后就歸龍賓會負責了。”
“野林鎮位處邊疆,情況比較特殊,當時有一位龐山道士就在野林鎮搜尋魔種。”慕行秋從龐山宗師寧七衛那里得到過解釋:五行法師李越池發現一只落單的魔種,一路追蹤來到野林鎮,就是這只魔種在嚴重受損之后與禿子的魂魄結為一體,但李越池不知道大批魔種入侵的事情。
“那也不可能是龐山藏起了野林鎮居民,道士要一群凡人做什么?根本沒意義嘛。”楊清音雖然也決定退出道統,還是不自覺地為龐山辯護。
“當然不會是龐山,待了這么久,我們還能不相信龐山?”沈昊語氣煩躁,“也不是西介國,辛幼陶再怎么說也是王子,當時被派到野林鎮抓人,根本不知道魔種入侵這回事。肯定是龍賓會,記得嗎?曲循規當時特別想將咱們帶走,要不是宗師及時發現咱們生出了道根,咱們的命運就跟其他人一樣了。他是左輔大符箓師,為什么要親自來抓幾個孩子?其中必有原因,為什么我早沒想到?”
沈昊在腦門上重重敲了一下,突然疑惑地說:“小秋,平時你想得總是最多,跟曲循規接觸的次數也多,從沒懷疑過他嗎?你不是會念心幻術,能隨便探測凡人的心事嗎?還是你知道什么,卻不肯告訴我?”
慕行秋搖搖頭,“念心幻術沒你想象得那么厲害,曲循規是大符箓師,自有辦法擋住我的幻術,他的確交給我幾段記憶,都經過精心剪裁,與野林鎮沒有關系。眼下正是龍賓會內部最為混亂的時期…”
焦躁與憤怒是最不容易控制的兩種情緒,沈昊同時受兩者影響,再也忍受不住,生硬地打斷慕行秋,“你知道你其實不算是真正的野林鎮人吧?”
慕行秋閉上嘴,目光冷淡起來。
“沈昊,你在說什么?”小青桃驚訝地問。
“有些事情我本來只有模糊的印象,可是這幾年來記憶卻逐漸清晰。”修行提升的好處體現在方方面面,就連一些兒時不經意間聽到的話都重新回到腦海中,沈昊從來沒想過要提起這件事,這時卻忍不住了,“你是你父親從林地里揀回來的孤兒,根本不是野林鎮的人。”
因為修行念心幻術的原因,慕行秋的記憶比沈昊還要清晰些:父親總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他是揀回來的野孩子,他自己很少在意,在龐山弟子簿上登記姓名的時候,他還驕傲地自稱在樹林里出生。
記憶繼續往前延伸,普通人再也不會想起來的嬰兒時期,慕行秋卻找回了模糊的印象,柔軟的草地、青翠的樹木、湛藍的天空、蟲鳥的啁啾,全都回來了,然后是一張堅毅滄桑的臉孔,這是父親老秋第一次出現,那時他還年輕,就已因為常年勞作眼角生出了皺紋。
再往前的記憶就沒了,沒有幾名道士能像左流英那樣,連自己在母親腹內的情形都記得一清二楚。
楊清音和小青桃同情地看著慕行秋,孤兒身份沒什么大不了,道統不在乎這個,但是沒人愿意被當眾指出來。
慕行秋垂下目光,過了一會他說:“父親從來沒將我當成養子看待,我欠他一份恩情,如果他和我弟弟還活著,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也會把他們找回來。”
沈昊眼中的兇光迅速消失,和所有的沖動行為一樣,話一出口他就開始后悔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對不起,野林鎮以慕行秋為榮,我也一樣。”
外面有人敲門,慕行秋向沈昊點下頭,說了一聲“進來”。
符箓師劉鼎走進來,察覺到屋內氣氛有異,小心地說:“打擾各位,曲循規的尸骨我們帶走了。”
“你確定那是曲循規吧,他親口承認跟妖族勾結,沒準學會了什么古怪的妖術,從而自殘脫身。”楊清音問。
“確定,曲循規的祭火神印已經深入骨骼,還能辨認出來。”
見無人說話,劉鼎退出房間。
“等辛幼陶來,看他知道些什么,事情結束之后,你和我一塊去見龍賓會的掌權者。”慕行秋對沈昊說。
勤皇政變大獲全勝,曲氏家族和他們的支持者不是被殺就是投降,但事情沒有馬上結束,零散的火災與戰斗直到天亮才結束,接著全城大搜,原先的騎墻派此時急于立功,自行擴大了抓捕范圍,也延長了政變的時間。
道館區仍然不受影響,這天下午,西介國王子、龍賓會掌墨使者辛幼陶再次前來龐山道館拜訪。
他是一個人來的,跟從前還是不大一樣,臉色蒼白,顯得虛弱無力,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只是在向守門的龐山道士露出微笑時,他恢復了幾分大家熟悉的模樣。
走進小房,辛幼陶最先看的人不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慕行秋,也不是他在龐山后期最好的朋友沈昊,而是站在角落里神情冷淡的小青桃,“我不知道你也來了,抱歉,我這些天一直在做夢,在夢里向你告別好像更容易一些。”
小青桃仍不說話,目光也不肯瞧向辛幼陶,但是神情不那么冷淡了。
沈昊仍懷有戒心,“你真是辛幼陶?你知道這些天發生了什么?你還記得從前的多少事情。”
辛幼陶疲憊地笑了笑,“我想我是中了某種法術吧,一直在昏睡,真丟人,我都到餐霞境界了,竟然還是遭到暗算。從前的事情…別的都能忘,但我絕不會忘記你在樹林里狠狠揍我的事情,更不會忘記你們給我起的外號。”
沈昊笑了,相信這就是自己認識的“暈三兒”。
辛幼陶走到慕行秋面前,“我還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姐姐讓我今天必須來見你,所以我猜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你知道就好。”慕行秋也笑了。
辛幼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沖一直盯著自己的楊清音說:“我承認我怕你,這樣總行了吧。你再這樣盯著我,只怕我又要昏過去了。”
楊清音哼了一聲,小聲說:“這個辛幼陶還不如從前那個。”
辛幼陶昏睡了一個多月,醒來之后被告知是曲循規暗中使壞,他相信了,再看到從前的龐山道友,他非常高興,精神振奮,但內丹仍然凝滯,不能施法,話卻越來越多,總想讓小青桃加入談話,卻一直沒能如愿。
慕行秋提起了曲循規臨死前的那句話,辛幼陶十分驚訝,“我在西介國的時候從來沒聽說過野林鎮還有隱情,到了皇京之后,龍賓會沒有事情瞞著我,也沒聽說過因為魔種而失蹤的人還能再找回來。”
辛幼陶對龍賓會的了解其實并不多,無法提供線索,慕行秋知道,唯一能將事情解釋清楚的就是那七名換魂者,他現在已經辨出一位皇孫符蒙,還有六個人不知藏在哪具身體里面。
“關成繭死后,誰會繼任首席大符箓師?”慕行秋問。
辛幼陶微微一愣,沒跟上慕行秋的思路,“首席病重,他若是死了,正常的繼任者應該是曲循規,現在不可能了,剩下的大符箓師當中,曲黨都沒希望…要是讓我猜的話,沒準排名最末的梁世濟最有希望。”
慕行秋決定找出所有七位換魂者,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說出實話,現在,他已經知道兩個了。
(抱歉,睡過頭了,耽誤了發稿。)r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