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學會五行之金法術,將一股虛無法力變成真實利刃時的震撼感覺。
那種感覺與念誦咒語時的麻酥截然不同:下丹田處的內丹本來就一刻不停地旋轉,這時轉得更快,帶動整個人產生一種足不沾地飛升感,充沛的法力如同水銀一般瞬間傳到中丹田絳宮,在這里依照泥丸宮的存想而變幻形態,但這時它還是虛無的,得經過一到若干次法訣指引,才會在施法者體外的某一處地方凝聚成形。
這有點像是幼魔由煙霧轉變成實體的過程,只是更快更決絕,一丁點的拖泥帶水也會令法術失敗或失控,越高級的法術其存想過程和法訣越復雜,但不管怎樣都得在瞬間完成。
如果有主法器,中間還會多一道程序,絳宮的法力在法器內部引起反應,經此之后成形的法術會得到一定程度的強化,比如紫紋劍就能增強二三成的力量。
慕行秋喜歡這種感覺。
三道百步刃準確中妖魔,在他身上留下三條清晰的傷口,鮮血染紅了濃厚的毛發,鋼刃消失了。
妖魔卻沒有倒下,他們在抵抗法術和忍受傷痛方面比人類堅韌得多,發出一聲更高亢的怒吼,將一只手中的巨大石塊扔過來。
慕行秋在空中輕巧地躲過,離敵人更近,只有四五十步,連續兩次施法,六道鋼刃分批射出去,全都擊中同一個地方。
他一點也不慌張,這是他第一次純以法術迎戰妖魔,卻像經驗豐富的老手一樣鎮定自若,根本沒去想養神峰都教是怎么傳授的,一切水到渠成,跟一場普通的打架沒有兩樣。
長毛怪的另一條胳膊被斬斷了,鮮血噴涌。仿佛又長出了一條紅色的臂膀,尚且生存的黑狼掉在巖石上,四肢亂蹬,一時間卻掙脫不掉那條毛茸茸的胳膊。
長毛怪的吼叫聲震得地面都在發抖,他個頭雖大,實力卻不強,看樣子只是妖身一丈左右的小妖。
慕行秋繞著長毛怪飛行一圈,不停地以百步刃發起進攻,手段雖然單一,卻很見效。高大妖魔渾身鮮血淋漓,單手扔出幾塊石頭之后,吼叫聲驟停,重重地倒在亂石中間。
慕行秋降落在數十步之外一塊高聳的巖石頂上,觀察死去的長毛怪。
可是更能引起他注意的卻是尸體旁邊的黑狼。
黑狼終于掙脫了斷臂的掌握,縮頭夾尾地想要逃跑,猛然間從附近一處隱蔽的石縫里躥出另一只黑狼,一口咬住第一匹黑狼的咽喉,頭部猛甩。很快就將獵物咬斷了氣。
第二匹黑狼抬起頭,看著數十步之外的青年道士,空洞的左眼了無生氣,右眼里卻充滿了殺機。利齒微露,發出威脅的低吼。
后面的三名道士趕到,停在空中,沒有檢查尸體。而是一塊看著主攻者。
慕行秋明白他們的意思,除妖過程還沒有完成,可他既無明鏡。也無銅鈴,難以檢測妖尸和黑狼是否暗藏玄機,他拒絕向三人求助,重新御劍飛起,繞著尸體飛了兩圈,黑狼的獨眼一直盯著他。
慕行秋突然降落,加速向妖尸飛去,同時施法射出百步刃,目標卻是那頭警惕的黑狼。
三名道士互相看了一眼,全都露出鄙視的微笑,可接下來的場景就讓他們對這名念心科弟子刮目相看了。
妖尸里果然有異,就在慕行秋逼近一丈有余的那一刻,妖魔水桶般的肚子猛然爆裂,噴出大量鮮血,直奔大意的敵人和射向黑狼的三道利刃。
不潔之血會對道士的法術產生種種不利影響,利刃經過血幕之后速度大幅降低,黑狼得以撒腿逃跑,避開致命一擊。
可慕行秋并未大意,早有準備,在空中一個急轉彎,繞過噴涌而出的鮮血,接連不斷地向妖尸腹部發射利刃。
躲藏的第二只妖魔跳出來了,身高不過兩尺,赤身無衣,背后卻生有一對薄如蟬翼、形狀也有點像是蟬翼的翅膀,小手握著一根骨頭似的棍棒,擋開利刃,展翅向北方飛逃。
牙山道士申忌夷帶著田阡陌飛來了,另外三人不能再作壁上觀,紛紛施法,或搖動銅鈴,或發招攔截,年紀最大的次攻道士甚至伸出手,隔空取物,將黑狼的一條后腿抓在手里。
會飛的小妖聽到鈴聲,立刻放慢速度,抱頭搖晃,嘴里發出尖厲的叫聲,像是某種語言,慕行秋一句也聽不懂,只猜測那是詛咒。
四十歲道士在黑狼身上打量幾眼,隨手就要將它扔出。
慕行秋急忙開口阻止,“等等,那只狼…”
“很普通。”四十歲道士冷淡地說,輕輕一拋,黑狼飛出一里多,落在亂石堆中再沒有出現,“你還有一只妖沒殺。”
慕行秋轉身追上蟬翼妖。
除了那對翅膀,小妖完全是幾歲兒童的相貌,胖乎乎的四肢和肥嘟嘟臉頰分外惹人喜愛,捂著雙耳拒聽鈴聲,更像是鬧脾氣的小孩子。
大多數人都不會對這樣的小東西下殺手,道士們卻經過教育,知道這是有名的內噬妖,專門藏在體格壯大的妖魔體內,逼迫宿主殺戮其他妖魔和人類,吞吃獵物的腦漿。
慕行秋看過內噬妖的圖像和介紹,因此只是稍作猶豫,立刻發出多道法術,將其斬殺。蟬翼妖被鈴聲震得神智半失,根本沒有能力阻擋進攻。
田阡陌落地,以明鏡照射一圈,收起法器宣布除妖結束。一名道士割取妖丹,隨后五人在妖尸附近找一塊干凈些的地方聚合,總結并檢討剛剛結束的行動,申忌夷站在邊上,仍然不怎么說話。
四十歲道士雖然只是次攻,但是經驗豐富,所以不客氣地第一個發言:“慕行秋道友第一次參加演練,表現不錯,不過有幾次重大失誤,第一。向妖尸俯沖過于冒險,不是咱們龐山道統除妖的風格,第二,判斷發生失誤,對一匹普通的狼給予過多關注,差點放過真正的妖魔。那只蟬翼妖看上去很小,妖身可能有兩丈。”
幾人輪流發言,都在指責新人的失誤。慕行秋安靜地聽著,輪到他發言時也不想客氣了,“我覺得古云極道友犯了一個錯誤。”
古云極就是那名四十歲的道士。在小隊中年紀最大、修行最高、經驗最豐富,雖然稱不上天才,但是在五行科還是頗受尊重的,聽到這話臉色微沉,“哦,沒想到慕行秋道友眼光如此毒辣,說說吧,我犯了什么錯誤?”
“那匹黑狼并不普通,它是妖王漆無上退化而成。”雖然兩匹黑狼長得幾乎一樣。慕行秋還是認出了細微差別,尤其是漆無上的個頭更小一些。
“當年我參與過圍捕妖王。”古云極冷冷地說,“親眼看著它被老祖峰奪走妖丹。你想說什么?妖王還殘存著幾分妖力不成?”
五行科道士們齊聲冷笑,慕行秋卻堅持自己的看法。“漆無上咬死了自己的孿生弟弟漆無暇,還跟兩只妖魔混在一起,我覺得…我覺得…”
“你覺得什么?”
“我覺得漆無上在控制這兩只妖魔,咱們應該把它找回來。它跑不遠。”
道士們不只是冷笑,而是大笑了,田阡陌說:“慕行秋道友。你想得太多了,東北方還有一伙妖魔,咱們可沒有時間追捕一匹普通的黑狼。”
“黑狼絕不普通,它認得弟弟,還能控制兩只妖魔。”
古云極不耐煩了,厲聲道:“兩匹黑狼明顯是妖魔抓來的獵物,何來黑狼控制妖魔一說?狼性殘忍,它咬死受傷的弟弟,正說明妖王已完全退化成獸,而且你覺得我的眼光差到這種地步,會放過一匹妖氣纏身的狼嗎?”
慕行秋忍了又忍,還是駁道:“當年漆無暇分離妖丹潛入龐山咫尺之外,也沒有被發現。”
田阡陌當時也在現場,而且就是因為這件事而被處以三年思過的懲罰,仰頭干笑數聲,“原來如此,你以為妖魔還在處心積慮地奪取你的…真幻嗎?這只是一次例行演練,此地的妖魔都是五行科隨機捉來的,難道你覺得五行科在陷害你嗎?”
“我不懷疑五行科,可這匹黑狼并非特意安置于此的妖魔,它是自己跑來的,這種事…”
古云極扭頭看了一眼負手遙望東北方的申忌夷,說:“好吧,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指責慕行秋道友判斷失誤,咱們還是準備剿除東北方的妖魔吧,別在這里耽誤時間。”
其他幾個立刻應和,慕行秋沒法再爭,既惱火于五行科道士的排擠,又有點后悔早些時候放走黑狼,在幾名道士的包圍之內,蟬翼妖無處可逃,黑狼身上沒有妖氣,一旦隱藏起來反而不好找。
有一句話他藏在心里沒說,這時越想越覺得黑狼似乎記得自己,他曾經在牧馬谷阻止黑狼咬死褐鹿,喂它吃過檀羊肉,可黑狼不僅不感恩,眼神中還充滿了仇恨,這可不像是普通動物的反應。
慕行秋心緒開小差,沒聽到其他人商量除妖的事情,直到田阡陌叫他的名字才反應過來,“慕行秋道友,你同意嗎?”
“呃,同意。”
“好,那咱們就采用奇襲戰法,由慕行秋道友擔任主攻,我負責掩護,其他人留守后方,這就出發吧。”
田阡陌等人總共沒說幾句話,居然這么快就改變了戰法,慕行秋很意外,但他不會退卻,點點頭,準備向東北方出發。
極少開口的申忌夷轉身說話了,“你們真要采取奇襲戰法?”
牙山道士遙望東北方已久,對那邊的妖氣頗有了解,田阡陌的眼珠左右移動了兩次,堅定地說:“既然是演練,就不能總用同一種戰法。”
申忌夷點點頭,似乎覺得這個說話很有道理,閃身讓開,在慕行秋身上多看了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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