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童姥又是哭,又是笑,好一會兒,方才停下來。
葉鋒長嘆一口氣,良久無言。
天山童姥殷切看著葉鋒,急道:“還有什么?他還有什么讓你交給我?”眼中滿滿全是期待。
葉鋒心底原本還存了以此要挾,嗯,不對,應當是交換的條件。
可看著天山童姥的模樣,轉念一想,隨即將這個念頭拋開,自懷中拿出一塊絲質極佳、卻已破敗微黃的手帕,微微一笑道:“這方手帕…”
天山童姥一雙眼睛登時被點亮,一把奪了過去,叫道:“這是龍鳳雙帕!當年我送給你師傅的,想不到他居然還留著,你瞧,這手帕上面是不是繡了一條金龍,那代表的就是他,還有一個繡著金鳳凰,代表的是我…”
她就像一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不僅開心,而且極其驕傲,更想與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快樂。
定眼再瞧,那方小小的手帕上,果真繡了一條金色的長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龍眼一瞪,似真要從手帕中飛出來,遨游天際一般。
葉鋒翻了個白眼,糾正道:“我跟無崖子平輩相交,我并不是他徒弟,所以請不要稱他為我師傅…”
天山童姥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師侄,那鳳手帕呢?”
葉鋒嘴角抽了抽。
算了,看你一大把年紀,就不跟你一般計較,愛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口中道:“師傅…啊不,我去,差點兒被你帶進去了,他說那鳳手帕,自己要帶到棺材里去。”
天山童姥“哇”的一下,失聲痛哭起來,將金龍手帕抱在懷里,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這小賊,即便到死,總歸還是想著念著我的…”
葉鋒嘴角輕輕彎起,笑了笑。
這龍鳳手帕,不過是他跟無崖子閑聊,他本身挺八卦,再拿出不到黃河心不死的精神,加之無崖子一顆心全放在武學上,挨不住便大略說了一下。
至于什么“自己要帶到棺材里去”,乃至于這金龍手帕,都是葉鋒一手導演,無崖子完全不知情。
從目前的效果來看,這靈機一動的一手,算是走對了。
待天山童姥哭了一場,葉鋒才輕嘆一口氣,緩緩拿出一封信,遞給天山童姥,道:“這是無崖子老先生寫給你的信,他究竟是不是大限已至,你一看便知。”
天山童姥顫顫巍巍從葉鋒手中接過信件。
信件之上,火漆完好,顯然是從未被拆開過。
當然,信件雖然未被拆開,但信中內容,葉鋒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原因無他,這信件,雖是無崖子執筆,但內容的版權,卻是葉鋒所有。
幾十余年過去,無崖子心中愛恨早已看淡,唯獨練武一項,越發喜愛。
這倒也不難理解,他居于暗室三十余載,時光漫漫,總該找點兒喜好,消磨時間才是,否則他還不得瘋掉。他將一身內功,心甘情愿送給葉鋒,便是為了創造出一門前所未有的絕世神功。
葉鋒對癥下藥,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天山童姥對他的情意,以及那一顆幾十年都不曾改變的心意,再有便是自己要上縹緲峰,一一告知。
無崖子也非絕情之人,知道了所有事,自己又即將死去,重重嘆了一口氣,便同意了葉鋒的建議。
葉鋒原本只考慮到天山童姥,豈料一發不可收拾,這一弄居然勾起了無崖子對大半生的回憶,又給李秋水寫了一封信,告訴葉鋒,若是有緣,也順便將這信交給李秋水。
有緣?
呵…豈止是有緣,天山童姥、李秋水這對冤家為了你斗了幾十年,早已是蛇纏虎軀,至死方休。兩人對彼此習性,再熟悉不過。
這段時間正是天山童姥返老還童,武功盡失之際,李秋水既然知道,又怎會錯過這大好良機?
是了,不日之后,李秋水就該找天山童姥的麻煩了吧。
烏老大陰差陽錯,捉了天山童姥,并將其從靈鷲宮帶下,李秋水方才有了可乘之機。
若是天山童姥一直呆在靈鷲宮,縱然李秋水要尋她麻煩,也不是那么容易,靈鷲宮九天九部宮女,武功都不弱,也不是吃干飯的。
葉鋒更肯定一點:無論天山童姥身在何處,李秋水一定會找她報仇!
天山童姥看完那封信,登時又嚎啕大哭起來,全然不顧自己以往的威嚴形象。
嘩擦,這給整的,一刻鐘哭三次,都給整成瓊瑤阿姨的苦情戲了。
葉鋒無語,嘴角抽搐,心道那信是自己說,無崖子寫,遇到不妥之處,無崖子再稍微潤色修改一下。
內容也是平凡無奇,不過是一個老男人對以往淡淡的悔恨,外加淡淡的愧疚,再加淡淡的祝福,然后淡淡地贊美了一下葉鋒的天賦,最后是淡淡說了一句,他已將掌門人之位傳給葉鋒,希望她看在自己的薄面上,不要為難。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就連任何強硬的要求,都不曾一提,怎么就搞成現在這樣?
女人心,海底針,果然猜不透。
葉鋒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其實不難理解,天山童姥苦戀無崖子多年,現下無崖子雖死,但總算得償所愿。有了先前畫像、手帕的鋪墊,無需其他,縱然讓天山童姥現下死去,心也安然了。
天山童姥哭了好一陣,仍沒停歇的意思。
葉鋒咳嗽兩聲,干笑道:“那個啥…這兒好多人,要不咱們回去再哭?”
天山童姥噗嗤一下,居然破涕為笑,不由細細打量起葉鋒,還一邊打量,一邊嘖嘖點頭,臉雖對著葉鋒,卻是自言自語道:“不錯、不錯,你很像他、你很像他,怪不得…怪不得他肯將一身內功傳授給你,還讓你到靈鷲宮來找我…”
葉鋒不寒而栗,渾身驚起一層白毛汗,腦中不由考慮:“要不…趕緊撤?否則貞潔不保啊。”
天山童姥忽然道:“你跟姥姥回靈鷲宮,姥姥將一身所學,盡數傳授于你…這已是他最后的心愿,無論如何,我都要幫他完成的,我決不會讓他失望的。”
哦耶!
葉鋒微微一笑,心里早已樂開花,恨不得一蹦三丈高。
成功!
天山童姥眼波忽然柔情似水,嗔笑道:“瞧你那點兒出息!你這小賊,不過是教你一些武功,瞧把你給開心的。你啊,只要將我放在心上,想學什么,師姐也遂了你的愿。別說這武功,縱然是天上的月亮,師姐也給你摘下來…”
便是這剎那之間,她臉上居然散發出難掩的異樣光彩,整個人煥發出無盡的青春活力。
聲音明明已經嘶啞,但此刻她卻像一個十七八歲的懷春少女,心里所望,滿滿全是情郎,腦中所想,也全是如何讓情郎開心。
無論是心里眼里,都再也容不下旁人,顯然是將葉鋒看作了無崖子。
逍遙子分別將北冥神功、小無相功、八荒唯我獨尊功,這三門超神級武學傳給無崖子、李秋水、天山童姥三人,除此之外,更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武學。
無崖子癡迷武學,也許當年,也曾這般央求過天山童姥,天山童姥便一直記掛到現在。
葉鋒驀地一呆,愛情啊愛情,搖了搖頭,緩緩道:“姥姥,我們還是趕緊回靈鷲宮吧。”
天山童姥情緒極是愉悅,笑道:“好,咱們這就回靈鷲宮去。”
葉鋒左手一點四周,道:“那他們怎么辦?”
三十六洞、七十二島諸人不由嚇得連退三步。
天山童姥還未開口,有的已經跪倒在地,口中連連喊道:“童姥饒命,童姥饒命!小的該死,小的有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也有人大叫一聲:“娘希匹,天山童姥殺人不眨眼,她會聽你的?!老子早就受夠了!每年受她這般壓迫,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跟她拼了!”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跟著附和道:“烏老大、桑土公都已經死了,咱們對天山童姥做了那么多惡事,她是決計不會放過我們的,大伙兒同心協力,亂刀砍死她,再齊上靈鷲宮,找到‘生死符’的解藥!!”
“殺了天山童姥,殺了天山童姥!!”
轟然附和聲響起,響徹森林。
他們都已知道天山童姥現下武功全失,是以,斬殺天山童姥的興奮掩蓋了心頭的恐懼,亦或者說…他們本身仍萬般恐懼,只不過想用喧囂之聲掩蓋罷了。
“真吵…”葉鋒搖了搖頭,眉頭輕輕皺起。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這個社會最大的不公正,便是上層社會對信息資源的掌握,亦或者換個說法,信息的不對等。用在這群跳梁小丑身上,也挺恰當不過。
他們只想著斬殺天山童姥,卻不知當世除了天山童姥,無人可解他們身上所中“生死符”。
天山童姥雙目驟然一瞇,掃了四周,冷哼道:“就憑你們這群廢物?!”
只此一眼,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油然自天山童姥身上散出,經年累積的赫赫威勢下,先前還叫囂的眾人,不由“啊”的驚叫一聲,連退三步。
好笑的是,先前叫的越歡的人,嚇的越慘,更有人雙腿顫抖,直接癱軟在地,努力站起,卻又萬萬不能。
正在此時,一須長三尺,面色慘白的道士忽地沖葉鋒拱了拱手,道:“葉仙魔在上,在下鳳九舞,南海倉木島島主,你已通神,想必已經知道大伙兒為何在此聚會。”
葉鋒笑了笑,點了點頭,道:“腦子倒挺靈光,你想說什么?”
鳳九舞道:“我等在此聚會,實在是再難忍受‘生死符’的痛苦,你跟童姥關系不淺,大伙兒原本也對童姥萬分尊敬,決不敢忤逆半分。所以在下斗膽,想請葉仙魔做個中間人,只要童姥解了大伙兒身上的‘生死符’,大伙兒從此以后,決無半分反叛之心,若有人圖謀不軌,眾人必定群起而攻之!”
葉鋒冷笑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鳳九舞趕忙搖頭,道:“不敢,在下絕對不敢。請求,這是大伙兒請求葉仙魔高抬貴手。”
天山童姥至始至終,一言不發,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單單這份氣度,已是常人不及…試問,若葉鋒真被策反,她可就糟糕之極了。
葉鋒忽然記起自己曾在曼陀山莊瑯嬛玉洞瀏覽過得武學秘籍,冷哼一聲,忽然問道:“鳳九舞,我問你,你臉色慘白,內力陰寒,練的是什么武功?”
鳳九舞驀地一呆,聲音發顫,支支吾吾道:“那個…那個,在下所練下等玩意兒,難入葉仙魔法眼,說了想必葉仙魔也未聽說過。”
葉鋒冷笑道:“哼,下等玩意兒?!豈敢豈敢,我若練了一門神功,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便需一十三位嬰孩兒的純陽鮮血,那還稱得上是下等玩意兒?!”
鳳九舞臉色驀地一白。
現場也嘩然一片,不知是誰忽地說道:“嗜血神爪!倉木島鳳島主,你修煉的好武功,近年來,我南極島每隔一段時間,必有嬰兒失蹤,你可得給我個解釋?!”
一時之間,眾人皆極其厭惡地看著鳳九舞,不由后退兩步,跟他拉開距離。
鳳九舞臉色慘白,指著葉鋒大叫道:“你…你胡說八道,什么嗜血神爪,那等傷天害理的武功,我鳳九舞怎屑于練?!”
葉鋒冷笑一聲:“哦,那我便來驗證一下,你嗜血神爪不已大成么,那我就以爪功陪你玩玩兒。”說罷,不見葉鋒有何動作,他人已如一片浮云,輕飄飄飛向鳳九舞。
這一手輕功,飄然若仙,就似踏云而來,速度不僅不快,而且很慢。
葉鋒似能控制速度,故意慢了下來。
眾人驚地瞪大眼睛,一個人練武,由慢至快,這是常理。再由快變慢,似葉鋒這等隨心所欲,控制自己空中速度,已然開一派之大宗師,怎能不令人稱奇。
而他之所以這般做,毫無疑問,正是要鳳九舞看清他的出手,否則以葉鋒適才秒殺卓不凡的速度,鳳九舞哪還有還擊之力?!
但見虛空之中,葉鋒右手五指成爪,冷喝一聲道:“還不出爪?!你若能敵得過我這一爪,我非但不殺你,還可解了你身上所中‘生死符’!”
鳳九舞神色不定,但葉鋒已然攻來,再不還擊,那便再無生機,縱然被眾人唾棄,但活著總比死了強,猛地一咬牙,厲喝道:“他媽的,老子跟你拼了!”
嗖的一下,右手自下而上,奇詭一挽,五指也成爪,剎那之間,一只右手已完全變成殷紅的血色。
有人驚叫一聲:“嗜血神爪!他果真練了嗜血神爪!!”
鳳九舞雙眼充血,厲喝道:“你給我去死!!”
雙手齊出,左手攻向葉鋒下盤,右手則直擊葉鋒咽喉,他存了破釜沉舟的勇氣,不管不顧,上來便是凌厲的大殺招,絲毫防御也不講,兩敗俱傷的打法。
葉鋒譏笑道:“我還道你嗜血神爪已經大成,誰知道你這么不成器,只練了一只右手,真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大喝一聲,空中頓時殘影連連,一道金紅的龐大爪影,驟然壓向鳳九舞面門。
正是“九陰神爪”!
眾人驚地瞪大眼睛,有人更輕輕吞了一口口水。
葉鋒已經帶給他們太多的吃驚,這雷霆一爪,固然犀利、彪悍,但眾人的驚奇,卻并非來自于此。
他們驚訝的是,鳳九舞拿出兩敗俱傷的打法,原本以為葉鋒會先防下第一招,豈料,他居然也是不管不顧,根本沒理會鳳九舞雙手的攻擊,九陰神爪直接抓向鳳九舞的腦袋。
眾人都在期待一場兩敗俱傷的局面,異變忽生!
鳳九舞雙手距離葉鋒一尺多距離,忽然頓住不動,再進一分也不得,只聽鳳九舞驚駭大喊一聲:“怎么可能?!”
葉鋒右掌已經攻下,砰的一聲,鳳九舞腦袋直接爆開,血肉四濺!
一陣勁風刮過,葉鋒又已復歸原位。
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誰也想不明白,鳳九舞明明能致葉鋒于死地,怎到最后,忽然收手不前,反被葉鋒一招秒殺。
唯獨天山童姥,眼中滿是驚奇,開心笑道:“好武功,你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啦,跟我師父相比,雖還有一段距離,但你還如此年輕,再過十年,超越我師也不在話下!”
天山童姥的師傅,自然便是逍遙派一代宗師,身兼北冥神功、小無相功、八荒唯我獨尊功的逍遙子。
葉鋒沖天山童姥笑了一下,轉過頭去,又冷冷問道:“海南島五指山赤焰洞洞主端木元是誰?”
“老朽正是,不知葉仙魔有何指教?”一個蒼老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
葉鋒循聲望去,只見西首巖石上盤膝坐著一個大頭老者,一顆大腦袋光禿禿地,半根頭發也無,臉上巽血,遠遠望去,便如一個大血球一般。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