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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 宣大 (五)

  李虎這樣草根出身的農民軍將領打仗一向都是用人海去吞噬敵軍。打的贏就一擁而上,打不贏就拋下這些炮灰們,帶著老營里那些精銳的經年悍匪們逃跑。

  農民軍打仗幾乎沒有什么戰術可言。不過基本的戰場偵察和遮護作戰他還是懂得。畢竟農民軍里面有許多人之前都是投靠過去的明軍。在開戰之前,李虎就派出了不少老營的騎兵們四下里去偵察。

  只是,當李虎手下的這些哨探們遇上了白虎師的威力搜索部隊之后,他們就悲劇了。

  李虎手下的那些哨探們驚恐的發現自己居然成為了明軍精銳夜不收們狩獵的獵物!許多時候他們只是聽到槍聲,人或者馬就已經中彈倒地。根本就沒有沖上去揮舞兵器的機會。這種單方面的屠殺讓這些悍匪們的士氣迅速跌落,再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勇氣。

  隨著收割生命的火槍轟鳴之聲在四下里不斷響起,數以百計的老營悍匪們慘叫著被擊落馬下。那些還活著的全都忙不迭的到處逃竄。偵察?戰場遮護?管不了了!他們只是土匪而已,又不是正規軍!

  在失去了哨探能力之后,李虎和他手下的那些農民軍們很快就變成了瞎子和聾子。

  強行壓制著內心之中的恐懼,李虎硬著頭皮帶著黑壓壓的人海迎上了新軍大陣。畢竟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雙方現在都能夠目視到對方。要是不打上一場就這樣直接撤退,那手下這些裹挾來的流民們當場就能炸了營。

  而且,不戰而逃對于李虎的名聲絕對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打敗仗沒什么了不起的,農民軍里面誰沒被官軍打敗過?可是打敗仗和不敢打完全就是不同的概念!他李虎日后還想繼續在大順朝里面混下去呢。

  “俺這里人多,擠也擠死這些官軍了。要是真的打不過,俺帶著老營快馬走了便是。”李虎此刻只能這樣安慰著自己。失去了哨探能力的他當然不會知道高陽早就已經將三千多名龍騎兵派了出去,正在繞道前往他的身后去阻斷他的退路!高陽就沒想過要放他們走!

  當高陽親自率領著萬余名精銳步兵排出整齊的隊列,踏著皚皚白雪堅定的向著亂糟糟的農民軍大陣擠壓過來的時候。人數超過十萬之眾的農民軍瞬間就涌起了一陣洶涌的騷動。

  這些人或許不懂得什么是戰略戰術。但是戰場上的氣勢和殺意他們還能夠感覺出來的。這是人類自我保護的一陣本能直覺。

  對面那支陣型嚴謹,氣勢逼人的明軍單單只是看著就知道不好對付。那寒光閃閃的兵器,從頭到腳的厚重穿戴,整整齊齊的隊列,激昂的軍樂聲還有那猶如實質一般的濃烈氣勢讓這些在這大冷天里面還穿著單薄的破爛衣衫,甚至還有人打著赤腳的農民軍們本能的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這次可能要糟糕了。

  華夏北方一直以來都是缺水的地方。土地貧瘠,農作物的產出很少,要不然也不會用漕運來從南方向北方運糧食了。北方與江南那種魚米之鄉完全無法相比較。松江府那邊一畝地的產出足以抵得上北方十畝地以上!

  而造成這一切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少水。這也是為什么農民軍起義大多都是在北方的一個重要原因。征收遼餉的時候,南方每畝地加收幾錢銀子沒什么大不了。可是在北方你加收幾錢銀子,唯一的結果就是官逼民反!

  種了一年的地。到頭來還要倒貼給朝廷?誰愿意?更何況這些年來因為小冰河期的影響,北方一直在遭災。稅收對于北方來說完全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活不下去的時候,除了去乞討之外,那就只能是去造反了。

  雞鳴山附近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區。洋河從附近流過,給這里帶來了寶貴的水源。只可惜,水源再珍貴,在此時也是毫無用處。

  滿清人、蒙古人、大明軍隊(舊式大明軍隊之中,除去少部分的精銳之外,平日里在駐地之外行軍打仗和流竄的盜匪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還有農民軍們多年來在這一代反復廝殺。早就已經將這里折騰完了。所有的村寨都被攻破。人口或殺或擄,除去在山野之間逃生的極少部分人之外。整個宣府鎮都猶如一處死域。田地荒蕪,雜草叢生,不知名的野獸飛禽流竄其間。隱約可見許多不知是人是獸的慘白遺骨。

  至于水利設施。灌溉溝渠什么的,沒有了人的使用和維護,這些人類的建筑哪里還會繼續存在下去?而且,十多萬沒有食物果腹的農民軍們被逼著在這邊駐守。無法像往日里那樣吃干凈一個地方之后再去別的地方繼續作惡。宣府這里別說人了。就連樹皮都快被啃光了。

  “他娘的。”騎乘在一匹極為神俊戰馬背上的高陽目光變幻,重重的吐了口唾沫,哈著白氣煩躁的低聲喝道“這里怎么弄成這副鬼樣子?!”

  高陽之前開車去青島的時候不是沒見過這種荒蕪的地段。可是一來沒有這么大的面積。從出了延慶之后全都是這副樣子。二來山東那邊雖然同樣遭過兵災、水災、旱災等等,但是遠遠沒有北直隸這邊這樣嚴重。至少活人還是有不少的。而這邊......出身成長在富裕的現代時空,眼前的這副場面對于高陽的震撼很強烈。

  “天災不算什么,兵禍才是最慘的。”原點同樣也很是唏噓的說道。

  高陽微微瞇起眼睛,緊抿著嘴角,將目光投向遠處喧囂著靠過來猶如黑壓壓的海浪一般的農民軍。鼻孔的吐息不自然間在迅速加重。

  “或許那些人之中絕大部分都是被逼迫的,只是他們的所作所為的的確確是給別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我估計那些人都是這么想的,‘既然我都這么倒霉了,為什么還要讓你們過好日子?’人類的劣根性在重壓之下被逼迫出來之后,下起手來遠比那些真正的悍匪們還要兇狠!”原點仔細分析著,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高陽的眉頭越來越緊,這段時間養尊處優之下漸漸白皙起來的皮膚也開始浮現紅暈。猛然回頭,對著身后大喊一聲“張誠,過來!”

  “末將在!”一名哪怕是穿著厚厚的冬季軍服也顯的身材消瘦,臉部輪廓分明,有一張北方人棱角分明的大方臉,高額頭,高顴骨,高鼻梁的年輕軍官快步踩著厚重的積雪跑到高陽身旁,干脆利落的跪下行禮。

  張誠祖上乃是參加過靖難之戰的開國之將,當年也是一代將門。只是土木堡之戰的時候家中男丁大多殉國,家道自然也就中落了。等到了張誠這一代,已經和普通的百姓之家沒有什么區別。

  不過這位年輕人畢竟是將門之后,家里的底蘊還是有著一些的。別看人不怎么強壯,手里的武藝可是一點都不差。而且他還讀過書,考取過舉人,算的上是大明少見的文武雙全的年輕俊杰。

  高陽組建新軍的時候,張誠是第一批加入的人之一。身體之中天生就流淌著軍人的血液,對于加入全新的軍隊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張誠后來在北上攻擊滿清的戰斗中立下過戰功,回到京師之后參加了總參謀部的參謀考試。他是第一個通過全部考核,成為正式參謀軍官的本地原住民軍人。高陽也非常欣賞這種優秀的年輕人。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他日后必然會成為一名將軍!就像是他的先祖那樣。

  跪在地上的張誠悄然抬頭看了眼自己的無敵統帥。看著高陽那兩道漆黑的濃眉緊皺在一起,明亮有神的雙目微微瞇起,流露出一抹無法抑制的怒意。張誠心中微微一顫,急忙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去。他知道,自己的統帥發怒了。

  “你知不知道宣府鎮以前有多少人?”高陽脫下厚厚的毛皮手套,輕輕捏著眉心,低聲問道。

  高陽的話語很輕,但是語氣中流露出來的森森寒意還是讓張誠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張誠心中微微思索,當即大聲說道“回國師話,崇禎十四年的時候戶部有載宣府鎮軍民總計一萬七千四百余戶,在籍一十九萬三千余人!”頓了頓,接著喊道“末將覺得加上沒有入籍的,還有那些流民行乞的,總數當在二十萬以上。”

  高陽微微揚起下巴,看著純凈湛藍色的天空,幾片白皙的流云點綴其間,天穹深邃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微微垂下眼瞼,默默感受著冬日里難得的一絲溫暖陽光輕撫在臉上。身后的大軍猶如捕食之前的兇獸,在陽光的照耀下好似與皚皚白雪融為一體,寂靜無聲!

  半響之后,遠處的農民軍們喧囂之聲愈發大了起來,各種各樣的鬼哭狼嚎都有。這是他們即將發起人海攻擊的前奏。那無邊無沿的恐怖規模單單只是看著就讓人感覺渾身不自在。當然了,訓練有素的精銳們不在此列。

  高陽緩緩睜開眼睛,原本帶著憤怒、憂慮、哀傷、憎恨的雙眼,此時已經純凈的猶如湛藍的天空一般,沒有任何的感彩。

  將目光投向遠處那些還在做著戰前動員的農民軍們,高陽微微勾起嘴角,伸出手指向前方,張開嘴唇,輕輕吐出了一個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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