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族長一開口,場面就熱鬧了,大家方才一直都沒敢說話,而此刻聲音都很大,爭得面紅耳赤。有魚一族今天的舉動,也讓各部族感到心驚,感覺不僅僅是氣憤,也有深深的后怕。他們當然都想嚴懲有魚村,爭執的只是不同的處置方式——究竟該不該殺么多人?
有幾個小部族在幾年前的鹽井爭斗中吃過有魚的大虧,械斗中還死了好幾名族人,假如不是山爺當年召集各部相商,他們早就被有魚村逼出中央谷地了,所以此刻表態應按君使大人說的辦,就此滅掉有魚一族。
雖然這么做太狠,但有魚村先前不是更狠嗎,竟然想滅了路村和花海村,既然如此,就莫怪別人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們。在蠻荒原始部族中,大家共同生活勞作,物產也統一收集分配,所以在他們的觀念里,凡是以整個部族的名義做的事情,其后果當然也要由全體族人來承擔。
但也有很多族人表示不太贊同,因為山爺已經說了,在結盟之日殺這么多人、將蠻荒中人口最多最富足的一個部族全部斬滅,既是不祥之兆,也是部盟的損失。有魚村族人還可以留著打漁呢,假如他們都沒了,大家往后也就吃不到今天這么好吃的魚了。但魚大殼與幾位主事者肯定得死,哪怕是給路村和花海村傷亡的族人償命也好,反正絕不能放過。
大家吵了半天,還是沒有達到一致意見,最終仍然要請山爺決定。
若山看著前方跪地哀求的有魚村族人,除了那百名軍陣戰士之外,今日在中央谷地中的還有二百多名族人,他們眼中都充滿了悲傷和絕望,期待著山爺能賜予一線生機。若山沉吟道:“方才諸位族長的話我都聽見了,如今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欲襲滅路村與花海村之事。有魚村的大部分族人知不知情?
大家說得不錯,迎接君使大人、邀集各部族相商定盟、包括此前的操演軍陣三年、今日擺開軍陣威逼,是有魚村舉族之事,所有族人都參與了,都應受到懲罰,而主事者更當重罰。但勾結羽民族之事,未必人人知情。需要查實。”
這時西嶺又說道:“若山大人若不忍將有魚村人盡數誅殺,倒是還有另一種辦法。查明并斬盡主事之人,而其余普通族人,就配于今日這些勇士為奴。”
奴?這是什么東西?各部族長大部分都沒有聽說過,紛紛好奇的追問。西嶺大人簡單解釋道,所謂奴就是給人干活的。大家更驚訝了。深山部族中人人都得干活啊,不干活早就凍死餓死了,這算什么懲罰、與不罰又有什么兩樣?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西嶺大人只得進一步解釋,奴是給主人干活的,主人讓他們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而且所收獲的物產并不屬于自己,而由主人來決定怎么分配、給他們怎樣的吃穿。就連他們本人也是不屬于自己的。而是相當于主人的私人財物,比如還可以拿出去跟別人交換東西。
各部族長這下全聽懂了,都覺得西嶺大人實在是太聰明了,居然能想出這么妙的辦法來懲罰那些有魚族人,紛紛稱贊不已。西嶺大人只覺得好氣又好笑,這算什么聰明,巴原五國中早就有蓄奴之事,只是這些深山野民沒見過罷了。
其實有魚一族的祖先。當年就是理清水的奴仆,只是跟隨理清水來到蠻荒中另行擇地定居之后,其后人不再是這種身份了。
遠處樹得丘上的理清水暗自發出一聲長嘆,他身為山神守護此地已有百余年,如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各部族也終于走到了這一步。清水氏滅族之后,這一帶蠻荒中動蕩與變化之劇烈,是數百年來所未有。
可能是因為清水氏一族的突然覆滅。留下了一片利益與權威的真空,打破了各部族長久以來保持的平衡與寧靜,引起了各種沖突與爭奪。人們之所以學會爭奪,是因為世上有了可以爭奪的東西。
而奴的出現。最早就來源于爭奪中的失敗者,同時也意味著人們可以創造出更豐富的物產供他人享用。生產的發達、生活的富足當然是一種進步,但也會伴隨著利益滋生,這是人們漸漸走出蠻荒的年代,所必須經歷的考驗或者說過程,終究無法避免。
這就像某個人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無論是身體的反應還是心境的狀態,都必須邁過某個關口。
理清水又想起了自己曾思考多年的有關“初境的難題”,為何越是生活在天真古樸狀態中的人們,在同樣的指引下,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可能性就越大?而巴原上那些富庶繁華的城郭中,同樣數量的人口中,能邁入初境者卻更少?答案可能就與此有關吧。
奴的出現,表面上看是一部分人成為另一部分人的奴仆,但是對于坐在樹得丘上的理清水而言,他看見的是深山中所有的部族之民,這也意味著人們成了自己之奴,因為利益所導致的。
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消失的,它也是人們得以生存與繁衍的根本。但由于智慧的出現,卻有了不可逆轉的演化形式。各部族將會變得更加富足與繁榮,這也是一種趨勢與進步,但它同時會伴隨著很多其他的東西出現,未必是人人所愿見。這不是繁榮與富足本身的錯,源自于更多與心機的滋生、所導致人們心境的改變,
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者,比例將越來越小,但總還有人會成功,它是一種個人的覺悟與修行。還有一點也要想到,繁榮與富足會讓各部族繁衍出更多的人口,能邁入初境者的比例會越來越小,但在更龐大的人口中,總數未必會少太多。
不提理清水有怎樣的感慨或感悟,西嶺又問道:“若山城主大人,您以為如何?”
若山沉吟道:“這樣做,是不是太過…”
西嶺趕緊打斷他道:“太過便宜了他們嗎?那就全部殺了,又何必商議這么久!…其實我認為,這些有魚族人未必都那么陰險狠毒,留下他們或許還有用。”這位君使大人的神情故意顯得有些不悅,仿佛在說——不想殺他們的人是你,現在我給了另一個建議,怎么猶猶豫豫的又是你?
現在到了山爺一言決生死的時刻,有魚族人忍不住紛紛叫道:“君使大人說的對,我們還有用!…我會捕魚!我會造船!…我會織網!我會種地!我會打造農具!…我還會把魚苗撈出來放到花海里面,以后花海就有魚了,我給花海村打魚!…我會做特別好吃的魚,今后給大家做魚!…我們會開鑿鹽井、煮鹽制鹽!”
西嶺大人身邊的那名護衛大聲呵斥道:“你們都別說話了,聽若山城主如何決定!”
在場的有魚一族共三百多人,都眼巴巴的看著山爺,而且有魚村中還有近六百名男女老少,也在等著山爺決定他們的命運。山爺面無表情的朝西嶺點了點頭道:“我方才的話還沒說完,這一帶山中從未出現過蓄奴之事,若罰他們永世為奴,是不是太過嚴苛了?”
永世為奴?這是啥意思,各位族長又紛紛追問西嶺大人,才得到了更多的解釋。原來“奴”相當于主人私產,若永世為奴,那么他們生下的孩子仍然是主人之奴,將世代如此;至于本人,當然永遠都沒有脫身的希望,至死都是主人之奴。
西嶺大人心中暗道——我也沒說永世為奴啊!表面上故意皺起眉頭道:“這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若山大人難道沒有聽見諸位族長方才的話嗎?”同時又在心嘀咕,這位山爺要他來做這個惡人,可自己做好人也做得太過份了,很懂恩威并用之道啊。
一聽此話,各部族長也紛紛嚷道:“山爺,您太仁慈了!留他們性命已經是天大的恩賜,當然應該永世為奴。”
山爺咳嗽一聲,大家也都安靜下來,只見這位“城主大人”沉吟道:“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有魚一族必受嚴懲,主事者當誅,余人將舉族為奴。但不是給我路村和花海村這些戰士為私奴,如今各部族已結盟,那么就為整個部族之奴。
有魚村今日召各部族商談結盟之事,目的就是要在中央谷地建造城郭、并開鑿擴建通往巴國的道路。這應是有魚村全體族人事先商量好的,那么就由你們來承擔此事。當城郭建成之日、山道開鑿完成之時,本城主將賜有魚一族解脫奴身。”
山爺的話一出口,就等于做出了最終的決定。有魚村將舉族為奴,不是個某些人的私奴而成了山水城之奴仆。若山城主還給了這些人一線希望,就是城郭建成、山路也開鑿擴建完成之后,可以讓他們不再為奴,后代也不必永世為奴、仍是部盟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