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廣發完牢騷,便起身告辭了。臨走前,他表示一回去就會把辭職報告交給韋寶林,從此之后材料研究所的事情就與他無關了。寧中英和秦海把他送出辦公樓,然后也沒再返回辦公室,而是一齊往寧中英家里走。按寧中英的話說:到家里喝點茶,聊聊天,比在辦公室呆著輕松,此外,他家那個小閨女也想秦海了。
聽到寧中英后一句話,秦海有一種天雷滾滾的感覺,不過,看寧中英的表情,似乎又沒有意識到這樣說有什么不合適。在寧中英心目中,女兒還是一個小姑娘,想念一個能說得來的玩伴也是無可厚非的。他絲毫沒有想到,女兒其實已經17歲,不是懵懂無知的年紀了。
“韋寶林那個材料研究所,真的沒辦法了?”寧中英一邊走著,一邊把剛才對秦海問過的問題又提出來了。剛才他問這話的時候,有李林廣在場,有些話估計秦海也不合適說,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寧中英還想再聽聽秦海有沒有其他的意見。
秦海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如果通過國產化辦給研究所找點麻煩,讓韋寶林無法應付,市政府就該考慮一下這個人是否稱職的問題了。不過,這樣做的意義何在呢?繆市長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抓權,并不在乎什么科研規律,咱們一個小小的青鋒廠,去觸他的霉頭也沒什么必要吧。”
寧中英死心了,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咱們青鋒廠手里有幾十項技術,也足夠吃喝了。原來柴市長希望研究所這邊能夠再解決一些重大技術問題,把更多的配件生產任務拿過來。如果研究所的工作陷入停滯,受影響最多的是北溪市,青鋒廠反而問題不大。”
“是啊。”秦海附和道,“再說了,當初研究所就是咱們建起來的。大不了,咱們自己再重建一個小規模的實驗室,不就行了?”
寧中英搖了搖頭,道:“我怕是沒有這個精力了。我最多還能再干三年。三年以后,也不知道是誰來接我的班,我如果把攤子鋪得太大,后面接班的人不一定愿意。所以,我現在只要穩住現有的業務,就可以算是成功了。”
“其實,您還一點都不老呢。”秦海違心地恭維道。
其實,走在寧中英的身邊,秦海可以明顯地看到寧中英頭上的白發比一年前要多了許多,這一年青鋒廠的經營雖然是蒸蒸日上。形勢極為喜人,但寧中英在其中花費的心血也是不可估量的。當初寧中英咬著牙借錢搞材料實驗室,其實是擔了很大風險的。現在讓他再來一次,他也的確沒有這樣的心氣了。
“什么不老,我的身體我還不知道?”寧中英呵呵笑著。揭穿了秦海的馬屁,他說道:“我現在身體大不如過去了,我家老伴天天提醒我要少工作、多休息。以后的事情,就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做了。對了,你這幾個月在浦江,工作還順利嗎?”
“挺順利的。”秦海應道。他沒有向寧中英隱瞞什么,把自己在國產化辦期間做的工作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包括與東耀廠和夏揚杰合作搞科技服務公司的事情,也都如實報告了。
寧中英聽罷,皺著眉頭說道:“你的攤子是不是鋪得太大了?我給你算算,青鋒廠這塊就算了,你也沒心思在廠里呆了。平苑鋼鐵廠、北溪鋼鐵廠、跟陳鴻程合作搞外貿、國產化辦,現在又多了兩個科技公司。對了,聽你這意思,你還想跟李教授也弄一個科技公司出來吧?”
“的確有這個想法。”秦海坦承道。其實寧中英還少算了一些東西,秦海與曲江農場合辦了一個水泥廠,在曲武與沙仁元合辦了一個工業陶瓷廠。這都是寧中英不知道的。但即使是寧中英算出來的這些,也已經是千頭萬緒,讓人眼花繚亂了。
“這么多事情,你忙得過來嗎?”寧中英問道。
秦海笑道:“忙不過來也得忙啊。我想做的事情太多,如果一件一件按部就班來做,時間就來不及了。您是知道的,新材料開發,周期都是很長的。我們現在和國外的差距就已經很大了,如果再不抓緊時間追趕,就真的趕不上了。”
“你想和國外競爭?”寧中英抓住了秦海話里的潛臺詞,問道。
秦海想當然地說道:“當然是要和國外競爭。您想想看,我們現在搞汽車配件國產化,面臨的問題都是材料問題。人家國外已經搞出來的材料,我們舉全國之力都沒有搞成,這個差距讓人汗顏啊。”
“國際競爭…有志氣,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寧中英感慨道。換成其他的人,如果說出這樣的豪言壯語,寧中英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吹牛,覺得不靠譜。但這話出在秦海嘴里,寧中英是有幾分相信的。想想看,經秦海的手出來的產品,已經有不少走出國門了,這個年輕人的確是有參與國際競爭的實力的。
“對了,寧廠長,我這趟回來,想帶幾個人出去幫我,其中就包括寧默,您覺得合適嗎?”秦海又說道。
寧中英遲疑了一下,問道:“你覺得,小默能行嗎?”
秦海道:“不試怎么知道呢?我打算和剛才跟您說的那位夏老師合伙開一個材料技術服務公司,他是一個技術人員,管理方面的事情肯定不行,我想叫寧默去當總經理,負責行政和經營。”
“在浦江?”寧中英問道。
“是的,在浦江。”秦海答道。
寧中英心里泛起了波瀾,兒子能夠到浦江去發展,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寧默原來只是一個頭腦簡單的青工,秦海創辦平苑特鋼廠的時候,硬把他放在了管理位置上,也算是趕鴨子上架了。在過去這一年中,寧中英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兒子的成長,雖然說話、做事偶然仍免不了輕率和莽撞,但犯錯誤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少,在待人接物等方面,也已經頗有一些章法了。
看著兒子走上正軌,寧中英是非常高興的。過去,他對兒子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態,輕易不與兒子說話,一開口就是訓斥和指責。而過去一年中,他們父子之間交流管理心得的機會越來越多,寧中英幾乎是把自己幾十年的管理經驗向兒子傾囊相授,寧默也一反常態地對父親表現出言聽計從。
如今,秦海提出要帶寧默去浦江,寧中英知道,這是對兒子的一次新的挑戰,但他也有足夠的信心,相信兒子能夠經受得起這次挑戰,并且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進步。
“好啊,翅膀硬了,可以飛了。”寧中英喃喃地說道。說罷,他又認真地對秦海叮囑道:“小秦,你帶小默出去闖蕩,我非常贊成。不過,在外面畢竟不同于在家里,北溪這邊,如果你們闖出什么禍,我還有點老面子,能夠幫你們周旋。到了浦江,如果做得不好,就沒人幫你們了。所以,你們要千萬小心行事,凡事三思而行。”
三思而行這話,估計是老一輩人對下一代用得最多的一句叮囑了。而事實上,當年輕人能夠做到三思而行的時候,也就不需要老一輩囑咐什么了。秦海理解寧中英的心情,他點頭答應道:“寧廠長,您放心吧,我不是一個莽撞的人。再說,我們在浦江也不是毫無依靠,楊主任對我還是很不錯的,就像您對我一樣。”
“畢竟不是自己的長輩,還是隔一層的。”寧中英說道。
呃…秦海無語了,好像寧中英也不是自己的長輩,莫非對自己也隔了一層?
兩個人邊說邊走,一轉眼已經來到寧中英家的樓下。沒等他們上樓,秦海就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清亮的呼喚:“秦海,你回來了!”
秦海循聲望去,只見在二樓的陽臺上,寧靜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倆,臉上綻放著歡喜的笑容。沒等秦海心里涌上來什么幸福的感覺,就聽到寧靜說了一句大煞風景的話:“你從浦江回來,給我帶禮物沒有,沒帶禮物我可不讓你進門!”
“這個…”秦海窘了,揚著頭看著寧靜,不知說啥才好。他從浦江回來,只是當作一次普通的出差而已,哪里會想著給女孩子帶什么禮物。別說給寧靜,就算給他自家的父母、妹妹,他也沒準啥東西。可是寧靜這樣一說,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是做錯了什么,早知如此,哪怕在上火車之前買幾根棒棒糖擱在包里也好啊。
“小靜,怎么這么沒禮貌!”倒是寧中英替秦海解了圍,他假意地板著臉,對女兒訓道,“還不快去開門!”
“就知道你會護著秦海,對我哥你都沒這么好!”寧靜格格笑著,果真跑去開門等著了。
“小靜就是隨便說說,你可別當真。”寧中英認真地向秦海做著解釋,他怕秦海受此啟發,以后真的每逢上門必帶禮物了。
秦海笑道:“怨我,怨我,小靜把我當哥哥,我倒忘了這個小妹妹了,下次回來一并補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