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熠陽進了電梯才發現,他的掌心不知何時已經冒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因為害怕。
沒錯,他怕,比四年前在船上,他發現自己被敵方算計,可能要喪命在異國再也回不去的時候,還要害怕。
此刻,如果有人來碰一下戰熠陽,肯定不會懷疑自己碰到的是一塊巨大的冰塊——他早已渾身冰冷。
電梯到了一樓,他走出去,腳步不是很穩,速度卻很快。他爭分奪秒地上了車,開向咖啡廳,車速快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交通規則什么的,在許榮榮面臨危險這種事的面前,就算他是個軍人也無暇去顧及了。
很快地,咖啡廳到了。
戰熠陽踩下剎車,推開車門就下去了,連車門都來不及關上就沖向咖啡廳。
陳浩然剛好從里面出來,看見戰熠陽,愣了。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戰熠陽,細長深邃的雙眸里滿是深深的恐慌,臉色很白,整個人像失去了方向一樣。
“榮榮呢?”戰熠陽一見陳浩然,立即抓住他的肩膀問。
“我…”陳浩然低下頭,“對不起。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聲音里,滿是歉意。
這一瞬間,戰熠陽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就如電影中迅速后退的場景一樣,世間萬物都從他身邊退去,只有他一個人站在滿是枯草亂石的荒蕪世界。
他身上的力氣被一點一點地抽干,攥著陳浩然的手慢慢地從他的肩膀上無力地滑下來,眼眶慢慢地泛紅…
他想說些什么,想朝著無垠的天空長長地嘶吼一聲,可是喉嚨像被千百根刺卡住了一樣,他痛得出不了聲。
不止是喉嚨,還有心臟、全身的每個角落,都像被人活生生地切開了一樣痛得無以復加。
見戰熠陽這種反應,陳浩然意外之下愣了愣,接著安慰似的拍了拍戰熠陽的肩膀,“她還在里面,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戰熠陽走進咖啡廳,步伐像拖著千百斤重的石頭一樣沉重且緩慢,看見亦琳從吧臺的房間走出來,見到他,也是一愣。
戰亦琳當然要愣,她和陳浩然一樣,都沒見過這樣的戰熠陽,雙目無神,失魂落魄的像是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等他走近的時候,她想跟他說句話,可是他卻根本沒聽見她叫他一樣,把她推到一邊,走進了吧臺的房間…
房間內的空氣里飄散著咖啡的醇香味,極其誘人。
在這一室的香氣里,許榮榮安然坐在沙發上,抱著一個抱枕,下巴擱在抱枕上,目光里盡是受過驚嚇后的茫然呆滯,一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的樣子。
剛才,她正在打理咖啡廳里的花花草草,一切都是一派安適的模樣,可她沒想到,戰亦琳會突然從外面沖進來,邊喊著:“大嫂,趴下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戰亦琳為什么這么慌慌張張,忽然就聽見了“砰”的一聲,意識到是槍的時候,人已經被戰亦琳帶著臥倒在地上,子彈從她的頭頂上呼嘯著飛過去,打中了一個花盆,又是“嘭”的一聲,花盆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和地面一起敲擊出清脆的聲響。
死神,又一次和她擦肩而過。
如果她說不害怕,那是絕對的謊話。
所以,她到現在都還反應不過來。
直到,她聽見了比正常的呼吸還要顯得粗重的呼吸聲,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愣了愣,“熠陽?”
聽到許榮榮的聲音戰熠陽才敢確定眼前的許榮榮是真實的,不是他的幻覺,他被陳浩然騙了,許榮榮沒事。
欺騙是戰熠陽是最討厭的,但是這一次,在被欺騙之后,他卻被慶幸和狂喜擊中了。
幸好只是一個謊言。
幸好。
確認許榮榮沒事,戰熠陽沒有平靜下來,反而愈加激動了,眼眶也愈發的紅。
許榮榮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戰熠陽,“你怎么…唔…”她話沒說完,戰熠陽忽然邁步過來,一把將她拉進了懷里,下一秒,他一手緊緊地圈住了她的腰,另一手按在她的后腦勺上…
她緊緊地貼在戰熠陽身上,幾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還有…慌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戰熠陽緊緊抱著許榮榮,力道大得像是要就這么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再也不讓她從自己身上剝離一樣。
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
但,第三次了,這是品瑞云第三次對許榮榮不利了。
許榮榮和‘組織’的事情并沒有絲毫關系,品瑞云想要她的命,無非是私人的原因。
他或許應該也不去顧全大局,自私一次——先解決品瑞云。
許榮榮被抱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但是她也忘了掙扎,滿腦子都是一個疑問——戰熠陽怎么了?
他紅著眼眶沖進來,又不由分說把她擁入懷,是知道了她差點被槍殺的事情?
可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啊。
不止這個,今天一整天的戰熠陽都有些怪怪的——中午的時候在廚房里抱著她不放,離開家的時候又絲毫不避諱地跟她說起那晚的事情。
這和剛剛回來的時候那個絕情的戰熠陽,截然不同。
到底…怎么了?
過去半晌,許榮榮要窒息的感覺已經越來越明顯了,她才動了一下,戰熠陽也才猛地清醒過來似的,松開了她。
她再看向戰熠陽,他卻已經恢復正常了,神色中全然沒了剛才那種慌亂,只是神色比以往沉了不少,手也緊緊抓著她的手沒有放開:“跟我回去。”
“你…”許榮榮來不及問,戰熠陽就已經拉著她出門,直到被戰熠陽塞上車,她才有機會問出來,“你怎么會知道?”
戰熠陽當然不能說實話,發動車子,朝著戰家開去,“亦琳告訴我的。”
車廂內一度陷入沉默。
剛才戰熠陽的反常,許榮榮沒問,怕尷尬。戰熠陽也沒提起,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兩人到家沒多久,戰司令和梁淑嫻就帶著天寧回來了,小家伙蹦蹦跳跳地進門,習慣性地撲向戰熠陽,他已經幾天沒見到戰熠陽了。
戰熠陽也想兒子了,看著叫著“爸爸”朝著自己撲過來的小家伙,心臟的地方頓時又軟成了一片,抱起小家伙,和他面對面地貼著額頭,“想不想爸爸?嗯?”
小天寧順勢摟住了戰熠陽的脖子,微微偏過頭在他的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想!每天都很想很想!”
這一句話帶給戰熠陽的成就感,是當年立下特等功的時候都比不上的,慢慢地,他的唇角浮出了笑意。
在許榮榮的眼里,戰熠陽唇角的笑意不斷地擴大,拉著她的記憶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他也會在從部隊回來的時候,拉著她把她擁入懷,一通深深的吻之后,在她耳邊低聲問:“想不想我?嗯?”
恍惚間,她覺得此刻的戰熠陽有點熟悉。
清醒過來后,她又暗笑自己傻了已經,戰熠陽…早已不是四年前的他,熟悉什么熟悉?
就在這時,戰熠陽放下了天寧,朝著戰司令說:“爸,我搬回來住了。”
他對戰司令說話的語氣,明顯已經客氣了不少。
不是因為其他的,只因他不在的這四年里,戰司令替他把許榮榮和天寧照顧得很好。至少,沒有像他一樣讓許榮榮受盡了委屈。
戰司令愣了愣,旋即欣慰地點點頭,“好,搬回來住好。快要過年了,一個人在外面住也不像話。”
說完,戰司令的眼眶竟然微微泛紅了。
記憶中,戰熠陽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語氣叫他“爸”了。他已經老了,已經從司令的位置上退下來,現在渴望的,無非就是一家人能夠開心圓滿地生活在一起。
梁淑嫻也頗為欣慰,更能理解戰司令為什么會眼眶泛紅。
感到意外的,只有許榮榮一個人。
現在,她的腦子里只有一句話:戰熠陽要搬回來住了。
騙子啊,不是說搬出去了嗎?為什么連說都不跟她說一聲就又搬回來了?要她以后怎么自然地跟他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啊?那晚的事情她還沒有選擇性失憶啊。
許榮榮又疑惑又微慍地看向戰熠陽,眼里的意思很明顯——她要一個解釋。
戰熠陽很快注意到許榮榮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兩眼,卻什么都沒說,帶著天寧到一邊玩去了。
“…”許榮榮又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了無語問蒼天的感覺,這人怎么可以這樣,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是一副有理有底氣的樣子?
如果不是戰司令和梁淑嫻在旁邊,許榮榮真的會跳過去要戰熠陽說清楚。
“榮榮,”梁淑嫻忽然叫了許榮榮一聲,示意她過去,“過年了,我買了點東西,你過來挑點帶回去給你爸媽。”
這是A市的習俗,許榮榮點點頭,暫時放下戰熠陽的事情,過去挑東西了。
她以為戰熠陽做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不會再有更過分的事情了,但很快她就會知道,她還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