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華善離開京兆,葉正純就將他的書房據為己有了。葉正純為了沈華善而出孤山,沈華善將京兆局托付給葉正純,這一對老哥們的情誼,不用細說。
“你唉聲嘆氣已經半個時辰了!戶部實在沒有辦法,就號召大永商人賑災吧,就像當年河內道水患一樣。說起來,水患旱災都在河內道,河內道觀察使真是不好做。”
葉正純看著一臉苦惱的江成海,這樣說道。他的心情也并不輕松,一文錢逼死好漢,太常見了。若戶部不能補充足夠的糧錢,就算沈華善再努力,也無法帶領河內道百姓渡過這個難關。
“京兆商人又不是無底洞。戶部官員早就去探過口風了,可惜應者寥寥。河內道水患、東郊大地動等事,已經從這些商家那里掏了不少錢。河內道旱災似有蔓延至江南道之勢,這些商人最是通風的,心里都怕。”
之前行之有效的辦法,江成海早就想了,卻再也行不通。
其實葉正純心里也怕,江南道乃是大永的糧倉所在,若是江南道都出了災情,那么大永就不止要震一震了。何況,他的祖宅、根基都在江南道呢!
“就連最富的千秋錢莊,也只捐出了五萬之數,艱難可想而知了。”五萬之數,杯水車薪,江成海仍是覺得頭都大。
西寧道和嶺南道的賦稅,尚未上繳;河內道早前平亂,戶部為招討司支付了一大筆軍費軍資。明年還有改元大典、后宮大采選。有些錢皇上下了死令不能動。不能動,那還能怎么辦呢?
“千秋錢莊…”聽了江成海這話,葉正純眸光一亮。想到了一個人。或許,河內道的危局有破解之法了。
有余居內,應南圖和沈寧吃罷晚飯,和往常一眼拉拉雜雜地說著話。這樣愜意閑適的生活,沈寧很享受。
突然,應南圖沉了沉聲音,說話了:“今天葉老找我了。說了祖父在河內道的危局。祖父給江大人去了急信,問戶部要錢糧。可是戶部空虛,無可想之法。葉老打算借助千秋錢莊的財力。去給河內道賑災。”
聽了應南圖的話語,沈寧微微一愣,然后問道:“怎么祖父的來信中,沒有說到這個事情?”
“祖父或許沒有想到。戶部的錢財。會緊促至此吧。不然祖父會直接向我們求助了。”應南圖回答道。
葉正純找到他說這事的時候,他還有些奇怪。祖父知道他的身份,若是想借千秋錢莊之財,怎么會兜江成海和葉正純這個大圈呢?
“那么千秋錢莊打算出借多少糧財?”沈寧心知應南圖定會答應借助的,根本就沒有問他借不借的問題,而是問他打算借出多少。
“戶部缺三百萬兩。錢莊能借出多少,還需明日見了各位掌柜才知道。我已經約了八位大掌柜明日相商。具體如何,還要看明日定下的結果。”沈寧想的沒錯。此刻應南圖想的,是千秋錢莊能拿出多少。
為了河內道的百姓。為了祖父沈華善,更是為了千秋錢莊創立的原因,這筆賑災錢,是一定會借的。
太祖創立千秋錢莊,就等于在民間設立了一個隱形的戶部,以作為京兆戶部的補充。現在河內道出了這么大的旱災,京兆戶部已經無力,千秋錢莊必定要出手。
第二日,應南圖便去了千秋錢莊的總號,和千秋錢莊的八大掌柜,相商出借錢財往河內道賑災一事。
千秋錢莊的總號,位于京兆最繁華的祥和大街,離著胡氏安和堂不遠處。雖然千秋錢莊那是大永最富的商號,然而總號的裝潢布置并不奢華,凸顯其地位的,乃是門外豎著的一個青銅標志。
這個標志,京兆乃至大永無人不識無人不曉。此標志,外是船形,中有凸起,那是一個元寶的形狀!千秋錢莊做的是錢的生意,元寶就是它的象征。
而此刻,千秋錢莊是店門緊閉的,門外掛著的“盤點”兩字,讓打算來存錢取錢的人失望而返。
千秋錢莊的內堂,在一個狹長的房間內,應南圖和八大掌柜分位而坐,誰都沒有說話,房間內的氣氛頗為沉重。
千秋錢莊遍布大永,七大道每個州縣,都有千秋錢莊的分號,這八個大掌柜,就是掌握七大道所有分號和京兆總號的掌柜。在千秋錢莊內,他們的地位,僅次于應南圖。這些人,都是應南圖外祖父喬致亨培養的,也是護佑著應南圖長大的人。
應南圖說了河內道大旱災的影響,又說了戶部如今的窘況,這才說了以千秋錢莊之財去賑災的打算。正是在說完這些話語之后,掌柜們才都不出聲的。他們或許沒有想到,應南圖以當家人身份召集他們,是為了這樣的事情。
千秋錢莊不是拿不出三百萬兩,只是掌柜們都知道,戶部緊缺錢銀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三百萬兩借給了戶部,定是有去無回。三百萬兩,不是小數目,千秋錢莊的錢,也不是白來的。
所以才沉默。
“三百萬之數…若屬下沒有記錯的話,當年戶部治理江南、河內這兩道水利,才出了一百五十萬兩。如今怎么需要這么多錢財?”一個羊胡子掌柜出聲了,打破了房間的沉默。
他是京兆總號的掌柜,一向摳門。先前戶部官員來探口風的時候,他只肯給出五萬,如今咋聽得要三百萬兩,不由得感到肉痛。
“河內道有旱災、蝗災、動亂,情勢十分艱難。尤其是鄂州、鄭州和晉州這三地,等于是百廢重建。這個數目,只會少不會多。”對于葉正純和江成海兩個人,應南圖是十分信任的。
“太子創立千秋錢莊的時候,宗旨就是急民之所需。救災錢,千秋錢莊有責任要出的,現在就請諸位來商量,千秋錢莊能出多少錢,這筆錢,如何抽調出來。”隨即,應南圖又補充說道。
“千秋錢莊之財,可以用去救助河內道百姓,卻不能直接借給戶部。從戶部劃撥的銀兩,有多少是能真正送到河內道百姓手中的?那幫官吏,不掠個七八成,才怪!此事,不若由千秋錢莊直接做,再聯合糧商,定要比戶部要有實效和快速。”
一個八字胡的掌柜說道。他對朝廷的官吏,一點好感都沒有,根本就不想將錢借給戶部。別說是三百萬兩了,就算是三十萬兩,他都不愿意出借!
聽了掌柜們的話語,應南圖苦笑了兩下。他們說的沒有錯,朝廷官員貪腐益重,從河內道的情況就可見一斑。這樣想來,就算江成海沒有貪腐,可是戶部屬下的官吏呢?千秋錢莊給了這一筆錢財,能不能真正用于百姓?這很難說。
最后,應南圖和掌柜們商定,千秋錢莊拿出兩百萬兩,用于河內道賑災。而與糧商聯系、與轉運司溝通這樣的事宜,就由八字胡掌柜親自主理。
“主子,這一次所支之財,已經超過了百萬兩,需要另一枚印鑒了,不然,這筆錢財調不出來。”當事情都確定下來了,山羊胡總號掌柜提醒應南圖道。
另一枚印鑒,在誰人手中,這些掌柜們都不知道。平時千秋錢莊的運作,只需應南圖手中那枚印鑒就可以了,現在要支出那么大的金額,必須要兩枚印鑒合二為一才可以。
這一點,就算總號掌柜不提醒,應南圖也知道。另外一枚印鑒不會憑空從皇城里面跑出來,因此,應南圖打算以千秋錢莊當家人的身份去見景興帝了。
只是,想到即將去見景興帝,應南圖的眼眸就暗了下來,心中閃過憂慮。想必,以沈寧的聰慧,也必定知道這一點吧?
果然,當沈寧知道了應南圖的打算,臉色就變了,當即就反對道:“你要以千秋錢莊當家的人的身份去見皇上?不行!我不贊成。皇上生性多疑,本就對沈家忌憚,加上祖父在河內道立下了大功,若是他知道掌管千秋錢莊的是你,是和沈家有這么密切的關系,心中不定會怎樣想!”
“不然,那該怎么辦?不去見皇上,就拿不到那枚印鑒,這兩百萬兩就拿不出來。”應南圖苦笑道。
沈寧所憂慮的,應南圖都想到了。可是,不去見皇上,那還能怎么辦呢?
現在戶部根本拿不出錢來,若是河內道的災情得不到解決,那么河內道的局勢就無法穩固,招討司的平亂之功,就等于沒有了。說得嚴重點,大永朝廷之前在河內道的種種努力,就會白費了。
就算前面有未知的危機,這一次面圣也勢在必行,這是他作為千秋錢莊東家的職責所在。更何況,沈華善還在河內道主政呢。不管是為了自己的職責,還是為了沈寧的祖父,他都必須去見景興帝。
“不若…”沈寧張了張嘴,隨即又啞口無言了。不若另派他人面圣這樣的話語,她始終說不出口。
千秋錢莊是應南圖外祖父喬致亨畢生的心血,為了這枚印鑒,喬致亨不惜性命,最后才傳到應南圖手中。怎么能將這枚印鑒轉給他人呢?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沈寧的眉頭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