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初,沈家的避暑行程已經過了一半有余了。別說沈俞氏和姨娘們了,就連一向跳脫的小子們,也都漸漸安靜下來了,因為能夠玩的都玩遍了。期間,一眾人還為沈宓過了生辰。沈余宣和沈余平等人開始讀書了,沈余樂又專心研究他的占卜之術去,年紀小的沈余守和沈余益倒還是很想玩,不過大家都安安靜靜的,他們兩個人玩了幾日也覺得有些無趣,也消停了。
沈宓和沈瑤等人在做女孩兒的事情,比如繡繡花作作畫等,最小的沈宛則找了稻桿,跟著三娘子學起編織來。一個蚱蜢雖然編得歪斜,卻是有神韻的了,她拿了幾個去給沈俞氏和何姨娘獻寶,得到表揚之后,反而更加專心了,現在都已經很像樣了。
沈寧也沒有做什么事情,每天就坐在莊子前邊看這些遠山近草,也覺得舒暢。沈氏莊園位于京郊東南,這一帶都是前田后莊的格局,卻不全是沈家的,沈家只占了其中的較大的一塊地方而已,旁邊陸續蔓延開去的,也是別的人家的莊子。
沈氏來此快一個月了,沒有見旁邊的莊子像是有人來避暑的樣子,想是或許主人家別有要事吧,也就沒有讓沈元通報拜訪,在莊子上,倒少了幾番寒暄和應酬。
這一日,卻有一行馬車經過了沈家的莊園,駛進了旁邊的莊子。這行人馬車不少,看樣子應該也是京兆官員人家來避暑來了,不過已經七月了,來得稍微遲了些。沈寧讓夏詞和秋歌打聽這旁邊莊子是誰家的,說不定會互有往來等等。
還沒等秋歌她們回報呢,沈俞氏就把沈寧等人叫過去了,自動揭曉了答案。原來旁邊的莊子是大理寺丞成方圓家的,今日正是成方圓的夫人帶著家眷來避暑來了。
“你們都給我老實點,這些天就莫要亂跑了,省的驚擾了別人家。”沈俞氏提前敲打敲打這些皮猴兒,如果沒有旁人,自家人怎樣肆意都無所謂,但是旁邊莊子住了人進來,還是要謹慎為好。
眾人也都稱了是,其實不用沈俞氏說,最近他們也都安靜了,畢竟也膩了啊。
聽到是大理寺丞成方圓家的,沈寧望了自己的二哥一眼,笑了。真是巧巧她媽給巧巧開門——巧到家了啊!
第二日早上,成家的拜帖就到了,送來拜帖的是成家的莊子管事和成夫人的管事媽媽,可見隆重。他們剛到此,成管事就已經告訴成夫人旁邊是沈家的莊園了,當然也就知道了沈俞氏正在莊園中,所以一安頓好,拜帖就過來了。
無論家族、官職,沈家都在成家之上,所以雖然是沈家先在這里安置,這拜帖卻是成家先投,是禮儀情理之事。
沈元和俞媽媽接過拜帖,先是謙虛詢問了一番,說兩家本來就應該互通友好的,說我家夫人也是想著等你們安置好了才投拜帖的,又說沈俞氏在莊子這些天都是閑暇的,于是兩家約定,明日成夫人帶著家眷前來拜訪沈俞氏等等。
成家的人這才離去,沈元和俞媽媽也去向沈俞氏復命了。沈俞氏略一沉吟就吩咐道:“明日讓少爺都在房中不許出,成家會有女眷的;讓姑娘們明兒一早就來到我身邊,不能失了禮去。”又吩咐沈元準備午膳,也不拘多隆重,就是尋常農家菜色就好了,因地因時置物,也是待客的誠意之一。
一早,成夫人就帶著媳婦、女兒一行就到了,隨行不少人。兩家人先是互相問候,寒暄了幾句,道是應該一早就來拜訪的,莊子相鄰也是緣分等等,這才坐了下來閑話家常。
成夫人和沈俞氏差不多年紀,長相十分圓潤,臉上也時有笑容,是個和善易相處的人。她倒沒沈俞氏那么好生養,只有二子一女,庶女倒是不少。大兒子已經成親了,還沒有生育孩子,大兒媳婦此次也跟著來莊園消暑了。
說罷,喚過自己的兒媳婦上前見過沈俞氏,沈俞氏贊揚了一句好標致的人兒,說起自己的大兒媳婦剛生下孩子沒有多久,這次也沒有來呢,下回再把她帶來讓她們這些年輕媳婦也有個伴等等。
又拉過身旁的一個女孩,約莫十三四歲,長得也亭亭玉立,讓她給沈俞氏行禮,又對沈俞氏道:“這個就是我閨女,名叫燕燕,我也就這么一個閨女了。”
沈俞氏點了點頭,她也只有沈寧這一個親閨女,所以也很能體會成夫人的意思,不由得多打量了成燕燕幾眼。只見成燕燕落落大方,身量不像別的少女那樣瘦長,反而微胖飽滿,長得也好——十三十四時,就沒有難看的。嘴角還有個渦旋兒,看著倒是很可喜。
沈俞氏拉過一旁的沈寧,給成夫人介紹了,又介紹了沈宓幾個,兩家倒漸漸說開話了,小女兒們也各自聚在一起,閑話了起來。
“燕燕姐,你們怎么這個時候才來避暑啊?”沈瑤就是個自來熟的,不管成燕燕會不會不自在,沒兩下就搶先這樣問道,還眼神閃撲撲一副好奇的樣子。
還好成燕燕也不是個計較的,她揚起了嘴角的渦旋兒,說道:“我都想早來呢,家里恰好有了些事,京兆可熱了…”又招呼自己的庶妹們來和沈寧她們幾個說話。
“二嫂…”沈寧差點就脫口而出,眼前這帶著嬰兒肥的圓潤小姑娘,就是前世沈余宏的妻子。她感嘆世事之巧,不知道這一世,她的二嫂還是不是這個女孩?
親自出門送走了成家一行人,沈俞氏的心思就泛絡開了。老二沈余宏也快十八歲了,是時候定親了,沈俞氏原本還打算回到京兆之后就好好地拜訪親戚故舊,看有沒有合適的女孩相看相看的。現在,見了成家的成燕燕,或許不用那么費周折了?
她又在腦中思量起成家和成方圓其人來,今天一接觸,那成夫人心寬體胖倒是個好相與的,那成方圓為人如何,這門親事能不能結得,還是打算先問過和沈則敬再說。
想到這,她草草寫了幾行字,吩咐沈元送回京兆沈家,讓他不用急,等沈則敬回了信才回來,這才歇下。
那邊,沈則敬接到沈俞氏的信,思考開了,腦中回想關于成方圓的事情來。吏部考功司就是管文官資歷的,他對成方圓也有所了解。成方圓是長泰十六年的進士,先是外放新安縣任縣令,此后幾經歷練,官位雖然升的不快,倒也一直向上的,今年初才任了大理寺寺丞一職;其人,倒是中中,也沒有聽說出過什么事情,岳家嚴氏聲名也不顯。想必成家雖不顯赫,卻沒有可以負累的地方。再說沈余宏的妻子,將來也不是宗婦,性情和善是最為緊要的,旁的倒不用苛求甚多,這樣一來,這門親事,倒也是結得的。
晚上他去給沈華善請安時,就把沈俞氏和自己的打算說了,請沈華善作決定,也看看自己是否有遺漏的地方。
沈華善聽了沈則敬的話,略思考了一陣,便下決定道:“你考慮得周詳,這門親事是可結得,可以去信先探探口風,如若可行,回京之后再遣媒人上門提親。”算是初步為沈余宏定下一門婚事了。
他再在腦中探尋了一番關于成方圓的事情,末了補充幾句:“成方圓其人雖然是中中,不過卻是國子祭酒衛復禮的同門師弟,又和中書舍人孔芃有同鄉之誼,聽說他們私交甚篤。你想一想長泰十六年的進士,死的死,黜的黜,如今還有幾個人在朝上的?”
長泰十六年科場冤案,到現在也只過去十九年而已,兩個人都還印象深刻,那一年毀了多少士子文人的一生,想想都后怕。
沈則敬聽了之后,點點頭,不免覺得自己想到的地方,還是少了一些,一時也無話。
“在朝為官,其實就是人情往來脈絡罷了,絲絲相關,環環相扣,只要弄清楚了關聯的絲環,就不怕了。你不用灰心,這都是時間之功。”又勸慰了他幾句,自己這個嫡長子,為人為官也算是靈活,不過還是年輕,仍需好好歷練才是。
沈則敬回到自己的書房,把自己和沈華善的意思綜合,寫信告訴沈俞氏此事可行,又讓她先探聽成家口風,其余的,回京再說;又交代了沈元先宿下,明日再趕回莊子。
沈則敬想起沈華善對京兆官員身歷比自己這個吏部的官員還要熟悉,頗有些沉郁,同時在思考,京兆百官,還不包括京外官和流外官,是不是每個人身后或家族也有這樣的一條絲線緊密聯系?吏部對官員的出身錄事雖然都有記錄,卻不是很詳細,起碼成方圓是衛復禮的同門師弟這一條,他自己就不知道。
我是不是可以專門找一個人來理清這些脈絡,甚至,記錄百官各事?沈則敬越想越被自己嚇了一跳,私察百官,那可是大逆不道啊。
他額有涔涔冷汗,不敢再想下去。可是那想法雖然若有似無,卻一直在他腦中盤桓,漸漸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