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三刻,耀東方才睡熟了,在小搖床上微闔著雙眸。凌薇扒在床側,開始打瞌睡,牛奶娘已經睡下,值夜的大丫頭正在院子時晾曬站耀東的衣衫、尿布。
一盤棋結束,素妍起身,“時辰不早了,父王和婆母早些歇下。”
素妍領了白燕出來,剛出靜堂的外院門,童英迎了過來。
“王妃,宇文輊死了。”
“死了?”素妍停下腳步。
童英將嗓門壓得極低,“是,被毒殺在珊瑚縣主府,是崔家三小姐下的手。”
宇文輊可謂愚蠢至極,害了崔家人,現在全城的百姓都說宇文琮設計這死了崔左相一門,她們姐妹恨極了宇文琮父子,竟然自投羅網,送上門去給人殺。
轉而又一想,素妍覺得這么明顯的事,為龗什么宇文輊會往珊瑚縣主府?難不成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者說,崔家被滅門根本就與宇文琮無干?
一定是這樣,宇文琮并沒有算計崔家,所以宇文輊以為崔珊姐妹也會這樣看,這才跑進了珊瑚縣主府,否則就解釋不通。
宇文輊到底太年輕了,不過才十六七歲,他的睿智遠不及宇文軻。
童英道:“剛到三更,整條皇祠街就被御林軍重重包圍,有三成的皇族子弟都下了大牢!”
素妍快步走著,童英跟上。
“皇上這等到雷霆之勢,好不容易清空的天牢,這會子又人滿為患了。”
童英忍不住笑道:“王妃多慮了!”
她回頭看著童英。似不認識他一樣。
童英回道:“叛黨案。由顧右相大人親自出馬主審。聽說韓、曹兩家的案子罪證確鑿,已經定罪,韓、曹兩家主犯一律秋后問斬,從犯發配肅州服苦役,終身不得離開肅州半步;十五歲以下的男子發配玉門關充軍。十五歲以下的女子貶為宮婢,十五歲以上者充為官婢。”
從昨晚到現在,不過整整一日。
“這么快就定案?”這倒是素妍沒想到的。
“明兒一早,官府就要發布公文。韓、曹兩家的下人于西市拍賣。”
素妍停下腳步,含笑道:“你的消息倒也靈通,官文未發,你竟先知龗道了。”她微蹙眉頭,“可知青霞、紫霞如何?”
童英道:“屬下特意尋刑部的舊識打聽了一番,顧大人已上稟皇上,原以為她們不知情,沒想紫霞郡主竟是一早知龗道的。皇上有口諭,將其二人貶為庶人,隨她們的夫婿發配肅州。”
葉浩在衛州河渠上都吃不下苦。而今又怎會受得了苦役的勞作艱辛。雷厲風行,是今世新皇宇文軒行事風格。但為了今日世人看到的雷霆手段,他卻默默地思量了太久,等待時機,驟間暴發。
素妍走了一程,突地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夜空,“也不知王爺在徐州如何?應已抵達徐州了吧?”
這一世,她應是保住了父兄的性命,改變了前世悲慘的命運。
前世猖狂的人,今世落魄。
前世悲涼的,今生得勢。
白燕接過話,道:“王妃,也許等不到中秋佳節,王爺就回來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借你吉言。”
素妍道:“替我繼續關注皇城大事動向,一有動靜立馬通稟。”
童英應“是”。
素妍領著白燕進了內院門。
童英問:“王妃不打算救紫霞、青霞二位郡主?”
“要救,但不是最近兩年的事。”
要過幾年才救,童英不解。
素妍回頭,看著一臉迷茫的童英,“有一種人,你及時救她,她反而不念情,唯有讓她墮入地獄,吃盡地獄的苦頭,再將他救出來,她才會感恩,也才會牢牢抓住那個救她于水火、苦難的人。”
白燕道:“奴婢明白了,王妃要她們記住你的好。”
“不!我不要她們感激,我只要她們從此不再給我添堵,不再為王爺惹麻煩。她們如此不懂事,讓她們吃吃苦頭也好。青霞、紫霞的事暫時不要讓老王爺知龗道,至少告訴老王爺這一切的人,不是琴瑟堂的人。”
那就是當這事鬧得滿城風雨,自然而然傳遞給老王爺知曉。
童英沉吟著素妍的話,她已經進了內院。
丫頭們忙碌地替她準備香湯。
王妃…
童英在心里輕喚著。
夜,萬簌俱寂,有夏蟲鳴叫。
童英一襲黑衣,抱拳靜立大殿。
新皇聽罷他的稟報,“她是這么說的?”
“是!”
“她可說了旁的。”
“沒有。但屬下從王妃…”新皇的眉頭跳了跳,童英改口道:“從安西郡主的神色里,似乎對皇上此次雷霆之速的行事作風很是贊賞,尤其聽說皇上只殺主犯,對從犯發配邊陲為苦役時,郡主笑了。”
新皇揚了揚頭,“朕又不是殺人魔,殺那么多人做什么?人,殺幾個就夠了。剩下的人若能有用處,何不留著。”他喚了聲“來人!”大總管奔了過來:“皇上,老奴在!”
“傳顧右相入宮!”
既然她認為妥當,就那樣行事。
弱水,朕不宣你入宮,照樣能知龗道你的想法。你是天下唯一一個懂得朕的人,朕也要做那個唯一懂你的人。
次日一早,皇城各處城門貼上了公告,韓、曹兩家,兩族主犯秋后問斬,從犯發配邊陲為苦役,年滿十五的男子一律發配充軍,可攜女眷同往。十五以下的男子,貶為官奴。女子十五以下貶為宮婢,十五以上的婦人隨夫充軍,未嫁女子充為官婢。
大郡主府早已裝點一新。窗明幾凈。紅幔耀天。處處錦繡,雖是炎炎夏日,卻喜氣喧天,繁華無比,就連花園的樹上也掛著大紅的燈籠,各院窗上貼著大紅的“囍”字窗外,或鴛鴦戲水,或蝴蝶成雙。又或是雙鯉擁囍,連園中的花兒都染上了喜氣。
一早就來吃喜酒的人便不少,正巧選在了日曜日又值沐休,前來道賀的人更絡繹不絕。客人們齊聚在花園里,園中又分了男女貴賓處。
眾人除了道賀,亦有不少人三五扎堆地小聲議論韓、曹兩家為首的叛黨案。
鳴鳳坐在銅鏡前下由喜婆開臉上粉的,已換上了大紅的嫁衣,這嫁衣是太后令宮中司織房繡娘們做的,茜紅如火,耀花人眼。上面用金絲銀線繡了鳳凰牡丹圖案。沒挽繁復的發式,頭上頂著一張鳳冠。這亦是太后所賜。
馮婆子進了新房,欠身道:“郡主,聽說韓、曹兩家十五以上的未婚女子充為官婢了。”
喜婆拉彈著絲線,歪頭細瞧,沖一邊的嬤嬤點頭,丫頭啟開了脂粉盒,開始為她上粉打扮。
鳴鳳一驚,微微側目,“韓家小姐也在其中?”
馮婆子道:“今兒一早整個皇城都在議論呢。韓小姐已滿十五應在其中。”
她在左肩王府的酒宴上見過韓小姐,倒也生得美麗端方。尋常人怕沾上這事兒,甚至都不愿替韓小姐贖身。可她是郡主,是皇家的金枝玉葉,用教引嬤嬤的話說,皇家的女兒就得有一股子尋常人沒有傲氣,她怕誰?上面有太后疼著,自己要嫁的還是太后的舅家表兄。
鳴鳳道:“奶娘,派人去刑部問問,想法替韓絡贖身。要是可以,你再瞧瞧韓、曹兩家可還有其他生得貌美的姑娘,一并買下,先買三個。”
但凡定罪,被貶為官婢、官妓的女子,只要有人愿出銀子贖身為妾,便可免入奴籍、妓籍。
馮婆子遲疑著:“這…”心里猜著鳴鳳買韓絡的緣由,難不成是買來服侍大郡馬,但轉而又想,覺得就算要給大郡馬納妾,也沒有這么快。
鳴鳳見她多想,道:“長庚的年紀不小了,失了爵位,想娶權貴之女怕是不能,先為他納上三房妻妾。他想讓誰做正妻,且由他去。有了她們陪著,再給他千畝良田,三處店鋪,我這個當親娘的,就算對得住他。而今,我有夫婿,有自個一家人,就讓他在‘稅宅’過自己的日子。”
她寒心了,任是稅長庚再說什么、再做什么,都不能讓她動搖半分。
他雖無義,但她卻會手下留情,更會念著那是她十月懷胎的兒子。
馮婆子輕嘆一聲,鳴鳳初抱希望,稅長庚再三傷她的心,她如今決定另嫁他人,再不依仗這個兒子。太后留她在宮里學規矩,又令德太妃親自傳帶,還請了太醫為她診脈調養,太醫說她還能生。
有了這些,鳴鳳一心想再生個兒子,這一回她要自個兒帶大兒子,教他走路,教他說放…這一回,她是和自己丈夫生的,而不是和禽獸、惡魔生的。
在鳴鳳的心里,被葉大老爺強占的記憶,是她這一生都無法忘卻恥辱與惡夢。
既然不喜,就徹底的忘卻!
馮婆子笑道:“先為稅公子納三房侍妾,待他日有了好龗的,再娶嬌妻。”
“下去辦吧!”
韓、曹兩家,在這之前可都是皇城的名門世家,則今這兩家的未嫁姑娘還不得任由她挑,買三個服侍他,倒也不算委屈他。若兩家未曾敗落,以稅長庚的身份哪能得到這樣的女子。
因是郡主與吳廣久成親,非娶非嫁,而是兩家合一家之好,吳廣久是新郎,免了催妝下聘、出嫁之禮。直接在晉陵大郡主拜天地、入洞房,此刻吳廣久抱拳與來賀的賓朋打招呼,相熟的親朋到了,認識的同僚也至,好不忙碌。
平王以娘家兄弟身份站在郡主府門前,笑著與賓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