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不遠處的女眷牢房里,傳來大長公主淡淡的聲音,“通敵判國,歷來都是大罪,就算是皇子也照殺不誤,何況你只是大駙馬,便是我這個大長公主遇上這事,也是喪命的份兒。”
崔珊心下一沉,拽住大長公主,“娘,那我呢?我呢?”
大長公主面無表情,尋聲望向那邊,崔叢善今兒得死,崔稹得死,崔和、崔積也得死,還有崔和的兒子們也得死,但凡是十六七歲的還是幾個月的,只要是男的,都是得死。
斬草除根,這歷來是新皇對待叛臣最強硬的手段。
新皇也不例外!
大長公主道:“我和你,且再活些日子吧?”
崔珊渾身冰涼,搖了搖頭,“崔瑤和崔璃可以贖身出去,為什么…我就不能?”
刑部說這兩個崔氏小姐,只要有人出銀子二百兩就可以給人為妾,保全性命,可是她呢,竟不在其列。
大長公主笑得凄美,在牢里半月,崔珊發現瘦下來的大長公主少了原來的雍容華貴,多了一份清秀嬌弱,大長公主是三十多歲的年紀,這樣的年紀,如此的美貌。
崔稹大呼大叫地道:“我不想死!來人!我不要死!”
大長公主道:“早晚都得死,不如死得有尊嚴些。知道我為什么不阻你收通房、納侍妾么,因為我知道這一日是早晚的事,崔家保不了,我想讓你盡興玩樂,只是…阿稹,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你二姨娘生了兒子來嘲笑我。說我不給你生兒子總有人替你生。生了兒子又如何,而今還不是斬頭的命,還不是空惹一場傷心…”
她仰起頭來,在崔叢善笑罷后狂聲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像地獄的惡鬼,帶著譏諷,帶著凄婉。
崔珊握住牢房欄桿。大聲道:“祖父,你為什么不肯聽我的話。我告訴過你,曹玉臻會害崔家,那些證據一定是曹玉臻擱在家里的,一定是他…”
大長公主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她反反復復想了很多遍,“就算那些證據真是曹玉臻弄的,他是怎么擱到書房和你祖父內室的?”
這兩處地方。原是崔家心腹下人能夠進入之地。
崔珊支吾起來。
崔瑤被關押在大長公主母女隔壁的牢房,在這牢房里有太太、奶奶,還有姨娘小妾和崔璃,她道:“伯母,聽說不光是咱們家,連傅右相府也有這些證據。難道他們府也有下人生了二心?”
大長公主微微闔眸,今兒崔家的男子就要問斬了。新皇原看崔家不慣,得了這機會。還不得重懲其罪。
如果證據是曹玉臻偽造了,必須得武功高強的人藏到各家府里,這背后之人定是權勢通天的人物?
難不成,是新皇?
不,看著不像。
傅右相可是皇后的舅父。
只是這人是誰?是誰害了崔家?
單就曹玉臻一人,根本無法做到,他的背后一定還另有其人。
如果再晚兩日,只兩日就好,崔瑤就能嫁到唐家為正妻,可惜終是晚了一天。而今唐公子迎娶了胡氏女為妻,而她終與他無緣。
五更三刻,傳來一腳步聲。名刑部官員領著官差,將崔叢善等人押送刑場。
崔稹回頭凝望著大長公主,她亦平靜地看著他,這樣靜,又是如此的過,削瘦下來的大長公主,隱約有年輕時的嫵媚,她原長得像宮里的貴太嬪,也是個美人,只是后來突地發福,長胖了許多。“元娘!”
元娘!她的閨字,多少年沒人如此喚她了。
大長公主淚眼朦朧,臉上卻笑著:“阿稹,去吧!去吧,新皇登基那日,我便知道也許能保住自己與珊瑚的命,卻保不了你!”
她也不想保。
近兩年來,大駙馬崔稹傷她太深,當著她的面與侍妾親熱,還與侍妾生兒育女,她身為皇家公主的體面都被他毀了。
她怨他!
包括這場牢獄之災,她更恨他,甚至恨崔家。
公主府都搜查了一遍,為什么他們就不肯搜查一遍。
大禍臨頭,才知不該不聽崔珊的話。
她們母女都是受了崔叢善父子的連累。
愛、喜歡…
她曾經有過,可近二十年來早就折騰得所剩無幾,崔稹愿意尊重她,是因她的身份;當她失勢,他便抬通房、納侍妾。
她不與他鬧,是因為他傷了她的心,是因為她猜到了結局。
崔稹不甘地問:“為什么你不愿保我的命,我…”
“不是不愿,是我沒有法子保你。”她的生母貴太嬪而今是皇太后泄憤的對象,整個后宮都沒人將她放在心里,雖有幾個心腹忠心的,可這些人被新皇和太后殺的殺、趕的趕,如今連貴太嬪身邊服侍的宮人都是皇太后的心腹。
貴太嬪保不了自己。
大長公主也護不了她自己。
她們的命運都把捏在新皇的手里。
新皇要她們生則生,要她們死,便唯有死路一條。
大長公主沒了眼淚,只是含著笑,這樣的笑,比哭更讓人心痛,“阿稹,去吧!你這一生都是我的駙馬,我的夫君…”
他回過頭去,既然改變不了一死的命運,他燦爛地笑了,想把最美的笑留給妻女。
崔珊驚呼一聲“爹”,眼淚已經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爹你放心,如果我能活著,女兒一定抓了曹玉臻給祖父和爹報仇!一定讓害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大長公主轉過身去,面對著墻壁,耳畔是一陣陣鐵鏈抖動的聲響,她嘴里呢喃自語地道:“阿稹,你一生都是我的駙馬…但不再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男人。”
崔珊輕呼“娘”。
大長公主嘴角掠過慘然的笑容,用極低的聲音道:“珊瑚。你怕死嗎?”
這突兀的一問,崔珊思緒停凝。
大長公主明了答案,近乎蚊鳴地道:“我也怕死。”她伸出手來,“你放心,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崔珊搖了搖頭,可新皇下旨殺了崔叢善和她父親。
大長公主笑道:“你不相信?”轉而又道:“那我們母女打個賭可好。要是我贏了,你把池銳、冷玉都給我。”
他們是她買回去的!
這會子,大長公主卻打上池銳和冷玉的主意了。
崔珊拉著大長公主,“娘,你說的是真的?”
大長公主坐到一邊的破榻上,仿佛要用最快的時間忘了今兒是崔稹死期的事,“我是先帝的長女,是北齊朝的大長公主,就算皇上沒賜我封號。可我還有一縣的沐食邑,我有,阿六有,阿九也有,就是阿五也有,這一縣沐食邑都是富庶之地。先帝賜給我們,就是要我們享用一生的。”
崔珊搖了搖頭,“娘。怎么可能,如果皇上不治我們的罪,就不會讓刑部把我們母女抓進大牢。”
“珊瑚,你不覺得奇怪嗎?崔瑤、崔璃可以贖身為妾,可你不在其列,皇上要么一杯鴆酒賜死我們母女,要么放過我們。我認真想過,皇上是想我們死,可朝里的元老臣子不會答應,我到底是先帝最寵愛的公主。皇上殺了我,就會落下容不得先帝公主的名聲,殘殺皇家血脈的惡名…皇上沒這么傻。犯了‘通敵判國’大罪的是你祖父、父叔們,與我們女眷何干?
他要么將我們母女貶為庶人,但不會將我們貶為宮婢。我的身上,到底流著皇族的血脈,就是老壽王也不會同意。所以,我反復思量,我們母女并無性命之憂。只是不知道是繼續榮華富貴,還是會貧寒交加。”
放過她們母女亦有兩種可能:或榮華,或貧寒。
隔壁牢房里,只聽見一陣凌亂聲,如浪潮一般傳出耳中。
“你這個惡魔,放開我!快放開我!放開我!”
這聲音,是大駙馬崔稹大姨娘的叫喊。
只聽一個男子厲喝:“賤女人!叫什么叫,大爺讓你陪酒,那是瞧得上你,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就是做妾的,又不是什么黃花閨女,有什么可怕的。太太、奶奶被貶為官婢,姨娘小妾都為官妓,你不就是干這行的么?走!”
兩個男人拖了大姨娘就往外去,從那邊傳來一個嬰孩的哇哇大哭聲。
崔瑤此刻嚇得蜷縮在母親的懷里,崔二奶奶不停地咳嗽著。
崔璃嬌小的身子蹲在地上,抬頭卻見崔三奶奶許久未動,喚了聲“娘”,沒有回音,她起身走過去時,用手一拽,崔三奶奶整個人倒栽下來,脖頸上插著一柄銀簪,鮮血已經染濕了大片。“娘――”崔璃失聲大叫,抱住崔三奶奶,不知何時已經咽了氣。
崔太太反復沉吟“死了好!死了就干凈,免得活著受辱受罪!”
對于有身份的太太、奶奶們,在刑部尋短原是常有的事,就如聞家太太、大奶奶也早尋短而亡。
生命在刑部,就如同一匹牛,一只羊般的卑微。
那邊的牢門前,還立著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是幾名色迷迷的獄卒,正拿眼瞧著崔瑤,崔瑤嚇得直往崔二奶奶懷里躲,嘴里大喊著:“伯母!姐姐!救我!救我!”
崔珊聽罷,好歹崔瑤是與她一起長大,即便兩人性子不同,但到底都是姓崔的,她跑到牢欄前,厲喝:“你們敢打她的主意,要是她沒了清白,刑部還想賣銀子嗎?到時候要是被刑部顧大人知道,你們竟敢壞了規矩,顧大人指定饒不了你們。”
獄卒火熱地盯著崔珊,“喲,這個不錯!”
旁邊有人道:“她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