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雅霧似明白了聞雅云用意。輕聲道:“大姐再去江家求求大姐夫,讓他收回成命,好歹你還生了兩個兒子,求姐夫不成,就求小八、小九,死活也要留在江家。就是降你為平妻也成啊。”
聞氏心里盤算的則是聞雅霧許諾的一半嫁妝。
她現下可是一無所有,有了這一半嫁妝,她下半子的榮華富貴就不愁了。
聞氏想著,遲疑道:“早前他們將我養在莊子里,我也沒見著你們大姐夫的面,那我今兒去求求他,從正門進不去,總得從文忠候府的偏門進去…”
聞雅霧笑道:“大姐這么想就對了。”
聞氏想到自己是罪臣之女的身分,不知其他姐妹如何,問道:“三妹、五妹如何?”
除了今兒的聞氏三姐妹,另有聞家三姐兒、五姐兒,這二位也是庶出,早在聞雅云出閣前后成親的。
聞雅云也沒多想,只當是大姐關心妹妹們。
聞雅霧不曉聞氏的用意,道:“三姐遠嫁云州,三姐夫倒也是個忠厚的,并未聞家的事牽怒于她,待她還是一樣的好。可三姐聽說家里的事后,也難過了許久。五姐所嫁的登州錢家就差些,好在五姐是有嫁妝的,也能平安度日。”
聞三姐兒、聞五姐兒都沒事,也就是說,只要走得遠遠的許就能得好。
聞氏坐在一邊,“讓我想想,如何與你們大姐夫說才能讓他改變主意。”
坐了一陣。聞氏道:“我明兒一早就去江家,今日著實有些累了。”
聞雅霧道:“我回屋收拾一下,今晚大姐就與我一起住。”
晚上,聞氏躺在繡榻,翻來覆去想的都是怎樣做才能得到聞雅霧許諾的一半嫁妝。
聞雅霧出閣時陪嫁的東西可不比她的少,能得一半就很不錯了,這可是她下半生的依仗。且先回江家試試,要是真能求得江書麒心軟也成。但她知道,這事希望不大。她的名字已經從江家祠堂里勾去,連官媒署的卷宗里也銷了與江書麒為夫妻的名分。
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大可能。
她想過孩子,可是更多的還是想到她自己。
明日就回江家,回去看看小八、小九也是好的。
一大早,聞雅云令下人租了頂形,送聞氏回江府。
聞氏在江家廚房偏門下了轎,沿著熟悉的小道。一路出了廚房,有人看到了她,“喲。這不是以前的五太太么?今兒怎么有空入府了?”
說話的是一個管事婆子。故意用到了“以前的五太太”來刺她,說完了話還抿嘴瞧著,眼里全都是譏諷。
聞氏心頭著急,拿來聞雅云給她準備的零碎銀子塞給管事,晃了晃聞雅霧一早令丫頭備的點心,“不放心小八、小九。過來看看他們,看過我就走。還請嬤嬤給行個方便。”
管事婆子避開眾人的眼睛,收了銀子,掂了掂份量,得有二兩呢。“那你快些,莫要鬧事。否則被老太太、大太太知道了,連我都得受罰。”
聞氏連連應聲。
路上又遇見了相熟的下人,使了銀子,大家對這個被休棄的五太太,面露同情。
她可不想更下人再打賞銀子,只得這二十兩銀零碎銀子,再打賞幾個就沒得了。她咬了咬牙,見人就躲,一路避開下人,終于近了靜瀾院,正要進去,卻見里面傳出一陣說話聲。
大太太沈氏正領著曹玉娥、李碧菱在那兒歸攏聘禮。
時不時傳出沈氏的聲音:“還和以前一樣的包裹,外面裹上紅紙,再扎個喜綢或貼個囍字。”
曹玉娥沒有辦過,沈氏特意喚了她來幫忙,就是想教教她,“娘,怎么歸攏法?”
李碧菱道:“這一對半人多高富貴牡丹官窖瓷瓶,本就少有,令人去雜物庫房取了大木箱來,將瓷瓶擱在木箱里,記得讓下人多塞些稻草,免得到時候碰壞了,要塞到嚴嚴實實的,抬起時不搖不晃就算成了,為防萬一,瓶子里也要塞稻草的…”
那邊小徑上,過來了張雙雙和柳飛飛,兩個人說著話。
柳飛飛人未到,就先說話了:“大嫂,我來向你拜師,學習如何置備聘禮,免得將來我家十一大了,我什么也不會。”
沈氏笑道:“總算是知事了。你也不用幫什么忙,就站在一邊瞧我們歸攏、打理。”停了一下,她望向張雙雙,“還差六匹上好的緞子,著人采買好了?”
張雙雙道:“都好了,一會兒就讓婆子送過來。還有一大包燕窩、兩大包銀耳,都備好的。給杜秀新定做的兩套頭面首飾,也都有了。”
聞氏心里暗道:這么快,江家就要迎娶新人過門了。
江書麒如此急切,定是對她失望透頂。
沒挽回了,一點挽回的余地都沒有。
好歹,也要再見見兩個兒子再說。
沈氏道:“雙雙和碧菱盯著,回頭二十二抬聘禮都好了,就送到如意堂去,讓老太太過過目,再把清單都謄錄兩份。”
聞氏藏在花叢里,暗自傷心著。她曾埋怨父母不該將她嫁到人多的江家,如今知曉了江家的好,卻再也不能回頭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碧菱與張雙雙指揮著小廝、婆子們將東西抬往如意堂。
曹玉娥在后面問:“大嫂,還有些東西怎么辦?”
張雙雙回道:“讓芝蘭院的下人都擱到小庫房里去。”
見李碧菱等人走遠,聞氏出了花叢,站在芝蘭院前好不糾結,看著下人們都在小庫房里忙碌,一個閃身就進了正房的內室。
倚窗的小榻上,小九左腿綁著木棍,正靜靜地躺在榻上。
小八正眉飛色舞地給小九講著新聽來的《孔融讓梨》的故事,“祖父說,我們兄弟就要學孔融自小懂得謙讓,友愛兄弟…”
小九似懂非懂,正要開口說什么,目光就落在了珠簾后面的人影身上。
小八回過頭來,見是聞氏,立馬就彈跳起來,怒吼道:“你來做什么?”
“小八、小九,娘…娘來看你們了。”
小八揮手指著院門,“你走!我沒有你這樣的娘,你看看你把小九都摔成什么了,太醫說他有可能以后是瘸子,是瘸子你懂嗎?是和江南時給我家趕馬車的李瘸子一樣的瘸子…”
小九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八心疼弟弟,抱住他的身,低聲道:“別哭,別哭!這回是我們不要她!我們不要這樣狠心的娘!我們有疼我們的姑姑,有疼我們的爹爹,我們還有祖父、祖母…你忘了嗎?姑姑昨兒親手給小九做了綠豆糕吃。”
聞氏聲音哽咽,她沒想到,兒子會恨她,還趕她走。
最后的一點希望也撲滅了。
她捂嘴哭泣。
小八不再看他,只抱著年幼的小九,“你怎么能這么狠心,在你心里,我和小九連舅舅家的表哥都不如。你寧可救他,也不救我們,要不是祖父和伯父們,我們和爹爹就死了…我沒你這樣的娘!”
外面的嬤嬤聽到里面的聲音,喚道:“八爺,出了什么事?”
小八淚眼汪汪,拼命不讓眼淚滑下來,固執地揚起頭,讓眼淚又流回眶里,漫過鼻子,全是辛酸,流到嘴里,也是澀澀的味道。“沒事!我講的故事嚇著小九了!”
聞氏想再喚他們一聲,看著小九綁著左腿,怎么也喚不出來。
她活著做什么,倒不如死了干凈。
是她害苦了自己的兒子,一個殘了,一個死了。
她真的一無所有,沒了夫君,沒了孩子。
聞氏小心地趁著主事嬤嬤領下人去外面,自己也離了院子,她依昔聽到一個呼喚自己的聲音“娘”,回頭凝望,卻再也沒有這聲音,一切都是這樣的靜。
小八捂住了小九的嘴巴,“你喊她作甚?她是怎么對爹,對我們的?我們不要她了,明白嗎,我們的娘死了。”
小九依嗚嗚地哭著,聲音比早前更大了。
小八伸出小手,輕柔地拭著眼淚:“牢里時,她差點就把爹殺了。要是留下她,萬一殺了爹,她還得下大牢,到時候,我們沒娘也沒爹了…”
小九低聲道:“可我想娘了。”
小八面露怒容,“她摔斷了你的腿,你還想她做什么。不要想她,等時間久了,我們都不想了!”
小九輕聲道:“哥哥,我不想她了,我不想了…你別生氣。”
“哥哥不生氣g哥最疼小九了。”他抱著小九,道:“我再給你講《孔融讓梨》的故事。”
同樣的故事,小八能講好多遍,小九也總是聽得很認真。
看到了伯母和堂嫂們在自家院子里準備聘禮。
小八深深地明白:爹就要娶后娘了。
爹爹告訴他們:這個后娘不會生孩子,他們倆還是爹爹的最疼愛的兒子。
聞氏失魂落魄地往后花園的荷花池走去。
荷蓮早已開花結果,夏日里漂亮的蓮花,變成了一只只的蓮蓬,一些干枝是空的,許是令丫頭們采摘過蓮子。蓮葉枯黃,在風里發出“沙!沙!”的聲響,再過幾日,江家就會派丫頭除去枯荷,甚至還會讓小廝們下荷塘采蓮藕,吃不完的就與相好的幾家送上幾筐。
曾經模糊的一切,此刻又清晰起來。
她還記得,自己帶著兩個兒子無數次觀賞著蓮花盛開時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