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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不辭而別

  貧賤不墮落,富貴不奢靡,能始終如一地待她好。

  她不要丈夫送的華貴衣袍,也不要丈夫送的名貴首飾,她所要的,只是寒冷時,能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餓了時,有填肚的飯菜。

  待吳王醒轉,素妍已經在數百里之外。

  他太累,一覺醒來已是辰時,春日陽光照射在驛館內,透過窗欞落在地上,印出一朵朵金色的光花。

  驛丞已經早早令人備好了粥點,驛差往吳王的客房跑了好幾趟,見他睡著并不敢打擾。幾名侍衛天亮就起來了,練功的、喂馬的,各自忙碌。

  吳王出了客房,走到驛館的大廳,廳內已經擺好早食。雖不是極為精致,倒也有三樣小弱,包子、饅頭等物一應俱全。

  他淡淡地問道:“安西縣主還沒起么?”

  驛丞哈著腰,“回殿下話,下官是五更時分起來的,特意吩咐廚房備下這些吃食。那時去馬廄,就沒看到安西縣主的馬,房里也沒了人,估計是夜里一早走的。昨夜,安西縣主在城里給難民布施的饅頭,快把全城的饅頭、包子都給買完了…”

  難怪她直到他睡前都不曾回來。

  驛丞又道:“三更時分縣主才回來的,一回來就嚷著說餓,柳姑娘特意出去給縣主買吃食,買了好幾家酒樓才了買二十個饅頭。”

  吳王這才回過神來,“她之前沒用飯?”

  驛丞道:“縣主是酉時到的驛館,先喝了幾杯茶,給了小人五十兩銀子,叮囑要置辦兩桌上好的酒菜,就回房歇下了。”

  省去素妍讓他買豬蹄、鴨脖的事,那兩桌酒菜也花不了五十兩銀子,選的都是些常見的吃食,并沒有特別昂貴的。

  “醒來的時候去了馬廄看馬,然后就出去了。臨走時,也未與驛差打招呼,所以我們都不曉她的去路。”

  吳王忙問道:“可有留給本殿的書信?”

  收拾客房的官婢眉眼清秀,舉止得體,回答:“奴婢收拾客房時,只發現了一而留給吳王殿下的信。”

  紙很平展,上面寫著工整而漂亮的小楷“吳王殿下:就此作別,愿各自珍重。”一則,并未留下她的名諱,而是“安西縣主留字”等字眼,這分明是一種公事公辦的態度。

  她的信簡短得只有一句話,“吳王殿下”讓他的心微微一動,終究不愿喚他的名諱,與他保持著一種難以逾越的鴻溝。

  若是昨夜離開,又騎著汗血寶馬,這會兒說不準已經在數百里之外。

  她拒他千里之外,沒有半分的和暖,這樣的坦然,這樣的無動于衷,吳王第一次覺得,到底還是他不了解她。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熱情的趕來,就是想低頭與她認句錯,原來在她的心里,終究不為他動,亦無他半分。

  侍衛頭領走近吳王,抱拳道:“殿下,屬下留下四人保護你,另外兩人得趕往西北邊城。我等奉皇上之命,一為護送安西縣主,還要去邊城看看那邊的戰事情況,也便回稟皇上。”

  吳王的心陷入糾結、混濁之中,沒人可以告訴他應該怎么做。努力地在她留下的書信尋找一份慰藉與溫暖,不是不愿與他道別,而是趕路要緊,所以她不說了,是期望他能體諒她的難處?

  侍衛頭領對挑中同往邊城的人道:“趕緊吃些,再備好干糧,我們去追縣主。”

  吳王坐在案前,這樣認錯、服輸對他是一種沖動、一份狂熱的熾情。當他踏出皇城,追尋一段真正的情感,希望那個被他愛著的女子,也能如他這般義無反顧、轟轟烈烈愛一場。

  三月初十,夜里二更四刻,素妍與柳飛飛進入又一座城池,這里比之前風到的難民更多,頗有些人滿為患之狀。

  城外,搭建著無數的帳篷,或破布縫制,或極好的羊皮,亦或是草原人家漂亮的大帳篷,林林總總,如盛開的繁花,散落在城門附近。

  成片的帳篷中,偶爾可見隱隱的燈光,傳出孩子無助的哀哭聲,婦人低啞的勸慰聲,在靜寂的夜里,涌出一股悲涼之感。

  素妍停了下來,像一個過客,靜靜地欣賞著別樣的風光。

  柳飛飛低低地喚道:“師姐,城門已經關了,我們…”

  她吐了一口氣,只覺自己的血液都在賁張,都在憤怒,天下原本太平,皆是因為野心勃勃的西歧二皇子拓跋昭燃起戰火,無辜的百姓流離失所,男人、丈夫死得十之七八,年輕、貌美的女子被殘忍地充為營ji。

  戰爭讓他們沒了活路,只余下遠走他鄉。

  “不進城了,繼續趕路,爭取早到邊城!”

  揚起柳條,輕輕一拍,馬兒往夜色深處狂奔而去。

  “追月,你是好馬,待到了邊城,我令人給你備好吃的,你再堅持、堅持!”

  她得盡快趕到邊城,越快越好。

  當天色漸明時,師姐妹二人已經到了一座城池,遠遠望去,更像是一座死城,毫無生氣,在城外的荒坡上,零落雜亂地出現不計其數的墳塋,有的還掛著白幡,在那墳塋深處,一名老婦人正在痛苦哭泣。

  晨風越過,一陣鬼哭狼嚎般地嗚咽作響。

  她也曾,看過終南山上秀美的風光;她也曾,賞過太白山的高峻難攀;她也曾,親眼目睹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兇險…

  然,面前這望不到頭的墳塋,還有那婦人和應在風里的哭聲,都給人一種絕世的蒼涼。

  “師姐,這里是什么地方?”

  素妍一時道不出名字來,她只知道,離邊城之地越來越近了。

  說話間,看到一位瘸腿的男子,一搖一晃地抗著鋤頭走來,年齡不大,約莫三十多歲,卻已一臉蒼桑,額上有數條皺紋,臉頰有一條可怖的疤痕。他怪異地看著兩個戴著紗帷的少女,一路走,一路回頭凝望。

  素妍抱拳道:“請問大哥,此處是什么地方?”

  男子冷著聲,道:“這里叫猛鬼城,往北再行五里就是惡魔關!”

  柳飛飛好奇地道:“師姐,好像沒有猛鬼城這個地方,”

  難不成是她們夜晚趕路,走錯地方了?

  那男子苦笑兩聲,“以前叫胡楊城,可自數月前一役,此地尸橫遍野,無數百姓慘死西歧人刀下,從此,不再叫胡楊城,改叫猛鬼城了!”

  素妍暖聲道:“請問大哥,此處離冷月城還有多遠?”

  男子一怔,很是嚴肅地道:“你們兩個姑娘,去冷月城做什么?那里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二月開始,西歧死一萬,北齊折損八千。

  北齊的損失遠比西歧還大,他們只報了軍營將士的傷亡,卻忘了百姓的死傷。這一帶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來的都是些半死不活的老弱婦孺,沒有逃走之力。”

  這一帶的百姓飽受戰亂之苦,恨透了戰爭,也恨透了西歧人。

  曾經的城池,都被他換了個可怕的名字,仿佛這里真的變成了人間地獄。

  柳飛飛抱拳道:“大哥,我和師姐是要到邊城助戰的…”

  “年紀輕輕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呆著,去打什么仗?”男人一搖一瘸地往墳塋深處走去,“今日是我大哥的七七,沒錢燒紙,就與他說說話。”

  素妍問:“大哥,你為什么不離開?”

  男人回過頭來:“我大哥、小弟都死在戰場上,嫂子坐月子,老母眼瞎,老婆又是新娶的,一大家子能往哪里逃?聽說逃走的人,多半都餓死在路上了,橫豎是死,不如留下,好歹還在自己的家鄉…”

  素妍望著一大片無名的墳墓,低聲道:“戰爭也許就要結束了。”

  “誰不是這樣想的,誰知道什么時候能結束。我們莊子曾經是這一帶最大的莊子,如今就剩下三戶人家,還是拖兒帶小,不能逃的…”

  男人絮叨著,感嘆戰爭的殘酷,命運的無情。

  素妍與柳飛飛交換了眼神,師姐妹往胡楊城方向而去。

  城墻似在大戰之后又經過修繕的,素妍能清晰地瞧出城墻上修補過的痕跡,新的石頭與舊處顏色不同,烽火臺上站著幾名扛槍佩劍的衛兵。

  二人牽馬站在城下,城門緊合,柳飛飛大聲道:“此乃我朝皇帝新封的安西縣主,要前往邊城沙場求見楊元帥、左肩王,還請打開城門!”

  安西縣主是誰?

  他們從未聞聽過,彼此相互凝視。

  有衛兵大聲問道:“有何憑證?”

  素妍從懷里掏出一枚通關令牌,“這枚令牌乃是吾皇所賜,兵大哥可是瞧清楚了!”

  有人飛快地去找守城的將領,沒多會兒,一名年輕的將軍來到城墻,定睛細看,見是兩個戴著紗帷的少女,都是一身江湖女俠的打扮。道:“打開城門!”

  城門大開,素妍與柳飛飛步入城中,大街兩側店鋪只稀稀拉拉地開著可數的幾家,有的鋪子門窗大打,里面一片凌亂,大街上零星走過三兩人,多是守護的將士。

  守將恭手問道:“安西縣主不遠千里而來,所為何事?”

  素妍吐了口氣:“敢問將軍,此處離兩軍交鋒的冷月關還有多遠?”

  “縣主要去冷月關?”守將面露疑色,“不知縣主是…”

  “威武將軍江書鯤正是我哥哥。”

  話落時,守將驚呼一聲,跪拜在地:“原是江小姐到此,在下愚鈍,還請小姐恕罪!”

  “將軍客氣了,趕路要緊,如果有熟悉道路的,派人與我師姐妹領道,就不在此打擾將軍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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