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身衣裳是落花昨天傍晚為杜鵑挑選的。
考慮到她時常行走山林,不便穿長裙,于是從各式華麗衣履中把出行的箭袖騎裝都翻了出來,連同好幾雙精美的短羊皮靴、腰帶、護腕等,一并都交給了杜鵑。
杜鵑也愛美,況有新衣裳不穿也是浪費,就換上了。
只是這一路從山上下來,就算她刻意小心,也還是免不了被荊棘刮壞了,因此見了花嬤嬤撅嘴抱怨。
“嬤嬤你瞧,紗都刮爛了呢。”
她就說山上不適合穿這個,可花嬤嬤不聽。
花嬤嬤看著心目中的郡主,嘴狠狠抽了抽——
那騎裝的外面配有一層同色輕紗,既可掩飾騎裝突出的身形,也能增加含蓄朦朧的美感,十分飄逸輕靈。現在這輕紗被荊棘刮成好幾條,掛在身上,更“飄逸”了。好在郡主本就生的出色,不是靠衣裳來增添顏色的人,所以看著還好;若換一個差點的,還不知怎樣狼狽呢!
只是到底不雅,花嬤嬤忙叫落花“快幫郡主換了。”
杜鵑驚道:“又換!”
“換!”花嬤嬤斬釘截鐵道,“把那紗去了,改用細密一些的輕紗做成無袖短褙子,穿在騎裝外面,再系腰帶…”
她腦子只一轉,立即替郡主想好了“新造型”。
杜鵑立即被流風等四女簇擁進了一間木屋。
木屋周圍有十幾個龍禁衛把守,因為里面放著皇上和皇后賜給她的各種賞賜。這些東西她不想運上山,只能等郡主府蓋起來后再收儲。
過了一會,杜鵑又換了一套淺粉煙云玫瑰騎裝走出來;連頭發也重新梳過了。挽成元寶髻,元寶兩端分別用兩串瑩白的珍珠串環住,發髻正中戴了一只碧玉鳳。在這山林里,插金戴銀顯然俗氣,只有玉珠才有足夠的靈氣相配。
流風和落花果然有些本事。這打扮無損杜鵑天然的靈性,更增添了一份貴氣和端莊。
門外的龍禁衛盯著杜鵑看直了眼,連低頭回避都忘了。
杜鵑沒有生氣,忍不住笑了。
沒法子,在這里穿了好衣裳不給他們看給誰看?
她就帶著花嬤嬤和弦月,迎著張圭走去。
張圭打量她。坦然贊道:“郡主真好風采!”
趙書成不甘示弱,大聲道:“依屬下看,郡主乃我大靖第一美人,當之無愧!”
杜鵑挑眉,笑問:“真的?”
趙書成忙道:“真真的!不信郡主去到京城就知道了。屬下見過無數豪門閨秀和小家碧玉。就沒郡主這樣美的。以前聽說昝家四小姐昝水煙才貌雙全,可惜死了。”
眾少年都齊聲附和,道郡主絕代風華云云。
杜鵑眼波從張圭臉上一溜,說聲“走!”
轉身就走了。
張圭看也不看趙書成,也若無其事地跟了上去。
只有一個叫胡鑒的少年,淡淡地瞅了趙書成一眼。
趙書成毫無所覺,呵呵笑著攆了上去。
他們此刻是去工地查看。
關于回雁谷,林春早擬了詳細的規劃送回來。如今。杜鵑正是根據這份規劃略作調整,再分派眾人動工。
整個回雁谷,從高處看就像八卦圖中環抱的陰陽魚。陸地樹林是陽魚,回雁湖是陰魚。在陽魚的魚眼部位,生有兩棵幾人合抱的楠木,雖然不能伐倒來看,據林春和林大猛都說,這應該是金絲楠木;而回雁島則正處在陰魚的魚眼位置。
杜鵑吩咐將郡主府鎮在陽魚的魚眼部位。
工部官員來后。隨同的欽天監官員四處勘察,最后也提議杜鵑把郡主府蓋在那個位置。
至于回雁島。杜鵑只許林家在上面建屋。
林氏一族一貫陽盛陰衰,如今第五代也是兒子多。
從泉水村遷來的村民。一律按林春師傅的布局建造房屋,散落在四周;開荒的田地則在樹林的外圍和靠山邊。
杜鵑又反復叮囑眾人:凡谷中所有的樹木,年代久遠的都不許砍伐,桃、梨、蘋果等果樹也不準砍伐,只將些雜樹或者合用的木材給鋸了。
這也不難遵守,因為之前幾年她和秋生等人經過反復挑選,將不能砍的古樹都做了記號,然后將能砍的樹都鋸倒存放,這時正好拿來蓋屋用,無需再砍伐樹木了。
只是有了這樣的規定,建房便不能隨心所欲,免不了要像他們在鳳尾山頂一樣,把一些古樹蓋進屋子里,或者為了避讓開古樹,個別房間格局不規則。
杜鵑說這也不是什么不雅的事,這才好呢。
于是,所有人都遵從規定。
四處查看已畢,又見山外物資也源源不斷朝谷里運,林大猛也帶了許多泉水村的木匠、石匠等工匠和壯勞力來幫忙,一切都有人管理,杜鵑就丟開手。
她來到湖邊涼亭里,問張圭“小王爺擬的履歷呢?”
張圭急忙從懷里掏出一卷紙,雙手奉上。
杜鵑一面示意眾人坐,一面低頭翻看。
花嬤嬤忙示意宮女去備茶點端來。
一會工夫,殘雪便帶著幾個宮女,用托盤托著一色的汝窯粉青小茶盞并銅壺茶葉,以及汝窯天青釉盤裝的新制點心走來。于是,眾人面前便各有一盞香氣四溢的鳳尾茶,和點心拼盤。
杜鵑聞見香氣,忙從紙上抬起頭,端茶喝了一口,又示意眾人自吃,不用管她,她仍舊低頭看資料。
大家便悄聲喝茶,看外面湖景,偶爾回頭看佳人。
約一盞茶的工夫,杜鵑才看完了。
她從頭又看起,并根據履歷所記挨個認人。
凡叫到的少年都站起來,杜鵑就問他家里情形,以前干過些什么等等。看似不經意,卻讓人遐想無限。
少年們見她斜倚在圓木欄桿上,背后是連綿的碧青荷葉夾著粉色荷花,遠處回雁島更霧氣朦朦,景美人更美。早心神蕩漾了,因此無不恭敬回答;更兼問一答十,就想跟佳人多說幾句話,令她盈盈秋水眸子凝視自己多一會。
杜鵑本嫌啰嗦,要他簡潔些。
忽然心中一動,反順著他話問了起來。
她也想了解京城上層權貴情形。正想著要跟花嬤嬤和張圭打聽呢,如此一來倒省事了,多問幾個人,也能全面些。
這一問可就細了:生平特長、家族情形無一遺漏。
問的細,答的自然也細:也有善書的。也有善畫的,也有善騎射的,也有善吹和棋藝的;家里有封公侯王爵的,有做朝廷高官或者一方大員的;族中姐妹有嫁皇子的,有進宮為妃的,還有與高官聯姻的,竟是一張盤根錯節的復雜關系網。
杜鵑也表現了她超凡的記憶力,問到后面人。還記得前面,說“那你跟他不是親戚?你姐姐嫁了五皇子為妃,他姑姑是五皇子母妃…”花嬤嬤聽了吃驚不已。
這些少年除張圭明顯不同外。另有一個叫胡鑒的也不卑不亢,神情冷冷淡淡的,不像其他人都含蓄地想討好接近她。
杜鵑因此留心,因問道:“胡佛手是你什么人?”
胡鑒道:“是屬下叔父。”
杜鵑點點頭,道:“哦!”就沒再問了。
這時,有幾個小太監提了蝦爬子和簍子飛快跑來。在湖邊撈蝦,跟頑童一樣。杜鵑見大家眼光粘著那奔跑的身影。便笑道:“我帶你們去坐木筏,游覽湖景。”
眾人大喜。于是大家撐了兩張木筏,往湖中間劃去。
在水上,杜鵑繼續詢問其他人。
遠遠看去,靖安郡主和京中來的世家子弟相處十分和諧,笑聲陣陣,和驚起的鳥兒一塊飛上天空,回蕩在山間。
至正午時分,眾人才上岸。
午飯也擺在亭內,李嬤嬤和韓公公領著太監宮女來往穿梭在林間和水邊,搬桌椅、擺杯盤、端酒菜,絡繹不絕。
杜鵑今天陪著眾人一道用膳。
一時飯畢漱口,然后上了清茶,張圭便問起茶葉。
杜鵑忙道:“已經帶下山了。”
于是問眾人要的數量,登記名冊,回頭按名發放,以便他們封包后讓人帶出去,送回京城。
張圭很體貼她,主動幫她收銀子。
收齊了,再交給她點數。
于是眾人就發現:靖安郡主很愛財!
她點數銀票的神情很愉悅,動作很奇特:左手手指夾著一沓銀票,右手飛快翻著點數,也不知怎么弄的,翻得非常快,一邊數一邊微笑。
不過大家沒有鄙視她,覺得她這模樣很可愛,不像那些貪婪小人一副丑惡嘴臉,因此都用寬容、寵溺的目光縱容地看著她,心想往后要找理由幫她找些收入進項。
不過,他們的寬容沒有得到回報。
杜鵑數完銀票,總共兩萬三千五百兩!
她心里默算,回去要如何分配。
正想著,抬眼看見眾人神情,頓時不樂。
眼珠一轉,便笑問道:“你們可掙過這么多銀子?”
大家聽了發愣,不知如何回答。
杜鵑又換一種問法,指他們身上問道:“你們身上穿的、嘴里吃的、日常用的,可有一分銀子是靠自己掙來的?靠家里撐腰開的鋪子不算,走門路進龍禁衛的也不算,我指的是完全憑自己的本事掙。”
問完,如愿看見這些平日神氣活現的少年們笑容僵住。
她揚起手中銀票笑道:“我頭一回掙這么多銀子呢,心里好開心。那邊庫房里放了許多皇上和皇后娘娘賞賜的財寶,我看了就沒這么開心。”
胡鑒淡聲道:“不都一樣是銀子。”
杜鵑狠狠打擊道:“當然不一樣!這是我親手掙來的!沒本事掙銀子,爹娘留再多的家財也守不住,只會敗光;有本事掙,便是家貧如洗,也能掙回一份家業。又好比你們的祖輩建立功勛,熱血拼搏后,封侯封王,那份榮耀的滋味豈是你們這些坐享其成的子孫能體會的?”
說完不管眾人難看的臉色,小心將銀票折起來,放進荷包里;再抬頭,只見張圭好笑地看著她,一副洞察她小心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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