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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師生之情(1)

  他們聚在馮氏和黃老實住處的廳堂,杜鵑坐在椅上一面縫衣裳,一面聽對面的林春說話;黃鸝在一旁,抱著一盤小點心在吃,這是林春歸家時順路買的。

  林春對著杜鵑滔滔不絕地說起今日所學。

  杜鵑見他雙眼放光,知道那周夫子必定講得很好,才引起他共鳴和強烈的興趣,遂一邊仔細聽,一邊不時發問。

  聽著聽著,她有些擔心起來。

  遂停住手中針線活,插嘴告誡道:“林春,你要謹記:跟他們學知識不要緊,千萬不要被那些知識束縛住了,失去自己的本色優點,那便本末倒置了。”

  林春斂去笑容,端肅神情問道:“杜鵑你是說…”

  杜鵑道:“你要明白自己的優勢和長處,別失了本色。那趙御史為什么看中你,推薦你去書院;周夫子又為什么收你為弟子?若說你小有文采,書院里這種學生多的是。”

  林春微微皺眉,似在思索自己的優勢。

  杜鵑便進一步解釋道:“以你跟昝公子和沈公子相比:他們自小受嚴格教導,學習君子六藝,舉手投足便帶著優雅和貴氣,并有一般人所不具備的完美的交際應酬能力,是咱們鄉下孩子很難比得上的;但是,你身上的淳樸自然也是他們模仿不來的,又天生具有野獸般靈敏的感覺,和無與倫比的感知能力。因為你的這種能力,配合你后天所學,你便具有了獨特的氣質;所作的木雕更是空靈絕倫,仿佛隨手從大自然中拈來一物,便能準確地融入木雕中…”

  林春聽著她的話,有些興奮的心情漸漸沉靜下來。

  他定定地看著杜鵑,心里覺得,還是她說的話最對他心性,總能切中要點。讓他迅速捕捉到關鍵處。

  屋外,黃元和昝虛極不知何時來了,順著回廊走來,至窗邊正好聽見杜鵑這一番話。不自覺住腳,站在那聆聽起來。

  “…所以你進書院,要用學來的知識充實自己,而不可被他們的教育模式同化,失去你本來的特質。”

  林春便問:“杜鵑,你覺得他們教得不好?”

  黃鸝也猛嚼兩下,吞下嘴里的點心,問道:“二姐不是說,那些夫子都是有名望的大儒嗎?最是有文采的了。”

  杜鵑笑道:“我怎么敢說他們教的不好。只是他們在教授知識的時候,還有個任務:要為學生科舉做指點。這科舉制有一定的套路。加上每個夫子對經史理解不同,若不小心,很容易學成死板不知變通的酸儒,失了靈性…”

  黃鸝便恍然大悟。

  林春對她道:“周夫子很好。”想了下,又朝她眨眨眼睛。“和耿夫子完全不同。”

  怎么不同,卻沒說下去。

  他謹慎多了,便是這兒沒旁人,也不隨便說人長短,主要是上次吃的虧大了。

  杜鵑意會,笑道:“這是你運氣好。”

  林春一笑,轉臉見黃鸝已經吃了半盤子點心。眼饞,口內生津,也揀了一塊吃了,又拿一塊遞給杜鵑,“嘗嘗。是咸的,不膩人。”

  黃鸝不好意思地笑道:“甜的都叫我挑吃了。”

  杜鵑接過點心吃著。一面嚇唬妹妹:“你專門愛吃甜的,小心吃壞了牙,再長一身肉,急死你!”

  黃鸝撅嘴道:“哪有吃許多?我天天累的很,吃的還不夠用的。我昨晚半夜都餓醒了呢!”

  杜鵑和林春聽了失聲笑起來。

  等嚼完咽凈。杜鵑又接著道:“盡信書,不如不讀書。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失去隨機應變的能力。比如你和九兒,心性不同,學的也不同,這叫‘因材施教’;你做木雕時,針對不同的木材材質和紋理,順勢雕出不同的景物,這叫‘量材為用’。”

  林春沉吟道:“我這幾天也見了不少學生的文章和書畫,總覺的不那么…嗯,就是太死板了。文章言之無物,書畫缺少靈性。看來你說的對。不然,他們學了那么些年,怎么還是這個樣呢?”

  杜鵑“撲哧”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有這么好的天賦?不過,教學的確有關系。”

  她靜心想了一下,組織了下語言,才道:“就拿做文章來說,通常人愛用典故,以顯示自己學識淵博;或者直接抄錄古書中的句子。看似高深,說破不值半文錢。而真正胸有丘壑的人,是忌諱用艱澀幽深隱僻詞句的;若要引用,也大多選耳熟能詳的詞句,雖然出自古書,卻與街談巷議沒分別,只要貼合自己需要就行。像李白、杜甫等人,很多詩句看似淺白,寓意卻深遠。除非特別的文章詩句,或者有大才華的人,盡量不要堆砌華美晦澀詞句為妙。用的不貼切,就是‘說破不值半文錢’了,毫無意義。”

  這是她前世從一本類似《世說新語》的雜談書中看來的,好像是一位清朝人所著。

  說到這,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更起了談興。

  這是她的職業習慣:講課的時候不愛照本宣科,常常把所看過的知識融匯到所講內容中加以發揮,學生聽了便不覺得枯燥。

  她是想起金庸的武俠小說了。

  金庸的小說雅俗共賞,上至高等文化人,下至庸俗市民都愛看,因為其內容不僅僅局限于快意恩仇和熱血意氣,還融入了佛道之理,和很多人生感悟。

  她想起《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向張三豐學太極劍,《笑傲江湖》中,令狐沖向風清揚學獨孤九劍,其理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便對林春道:“我剛才是提醒你:學文忌生搬硬套、不知變通。你本身很有靈性,我怕你被各家學說束縛住了思維。圣人的文字從古至今有不同解說,我們可觀各家所長,卻不能被束縛。其實不光學文,學武也一樣。師傅教了你拳法或劍法招式,若是臨敵不知靈活運用和變通,便永遠不能提高;若領會其中意理,便忘掉一招一式,隨機而發,達到‘無招勝有招’的境界,甚至觀看飛禽走獸,自創武功,那才是大成。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林春本就聽得專注,這時眼中更加爆出神采。

  黃鸝也睜大了眼睛,道:“二姐,不曉得的,還當你是武林高手呢。無招勝有招,這是真的?忘掉了,還打什么?”

  杜鵑道:“當然是真的。我武功不高,比不了給你們看。我舉一例:有人學舞蹈,長期觀看孔雀姿態,最后創出了孔雀舞;五禽戲,據說就是華佗創出來的。但是,無論人還是動物,其姿態動作都是千變萬化的,拘泥于固定的招式,肯定落于下乘;只有隨心所發,臨機應變,才是上乘。”

  林春不知為何,嘴巴咧開老大。

  杜鵑嗔道:“想到什么了,還不說?”

  他便笑道:“我帶如風上山的時候,我常跟它比賽,學著它一樣奔跑、撲擊、跳躍,我就感覺:師傅教的武功其實可以變化出許多樣式。嗯,就是你說的隨心而發。”

  說完起身,也不見拉開架勢,雙臂前伸,一個虎撲,竟縱身從杜鵑頭頂上竄過去了,輕輕巧巧落在她后面一丈開外的地方,手上拿著杜鵑的發簪。

  杜鵑驚得叫一聲,轉臉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林春被她看得摸不著頭腦,訕笑道:“我理解不對?”

  杜鵑大叫道:“嫉妒死你!為什么你這樣聰明?”

  林春頓時呵呵笑起來,他特別喜歡杜鵑用這樣的方式夸他。遂走回原座坐下,又將發簪還給她。

  黃鸝心癢癢的難受,一個勁地追問林春,是如何悟出這些道理的,又怎樣練習。

  杜鵑沒好氣地說道:“這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要他教你,你還不如把小姨父教你的東西學透呢,沒準哪天也悟出來了;要是貪多嚼不爛,東學一點,西學一點,永遠別想悟出來。”

  屋外,黃元聽得出神。

  他怔怔地想,難道林春是杜鵑教出來的?

  杜鵑又是怎么知道這么多的?

  昝虛極目光炯炯地望著前方,不知想什么。

  就聽屋里杜鵑又道:“天下大道是相通的,文學如此,武學如此,書畫也是如此,木雕技藝也是如此,甚至廚藝都是如此。就說我教他們做菜,他們總是盯著我學配料、看火候等,學一個菜是一個。可我看他們用平底鍋烙餅,上下同時加熱,我當時就想出了好幾個新菜和小吃…”

  黃鸝不等她說完就跳起來,大笑不止。

  原來,這客棧也是有特色小吃的,就是一種烙餅。

  是用平底鍋烙的,上面的鍋蓋也是平底、鐵制的,還帶有邊沿,仿佛是另一層鍋,上面燃燒炭火。做餅時,上下一齊加熱,那餅的外層就焦香酥脆。

  杜鵑見了這個東西,便將前世的鐵板燒改編版弄出來了,又將烙餅的花色品種增多了,還創出好些新菜式,確是隨心所欲。

  林春望著她笑,“你也好聰明呢!”

  他說自己做木匠的時候,無論大爺爺教他什么,他都能想到其他,所以不明白旁人為什么那么呆板不知變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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