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的什么。
她忽地想起《紅樓夢》中,王熙鳳抄檢大觀園時,從瀟湘館黛玉的丫頭紫鵑的箱子里翻出了許多寶玉的東西,紫鵑當時好像說“到如今,我們兩下里(指和瀟湘館)的東西也算不清…”她覺得,她和林春也是這種情形。
“我知道了,往后不會再要這類東西了。”
說著,心里十分難受。但也知道黃元慮的對,她和林春都大了,再不能跟以前一樣了。別的東西還好說,這釵、鐲子等物卻不能隨意接受。
她又將林黃兩家孩子相處的情形一一告訴黃元:
因她是吃大頭媳婦的奶長大的,又認了大猛媳婦為干娘,林黃兩家又住隔壁,兩家孩子自小就愛在一塊玩。略長大些,林家兄弟便常幫黃家干些重活,也很照顧黃家姐妹;黃家姐妹也經常幫大頭嬸子做些針線活計還情,她一個人做男人和四個兒子的衣物,實在忙不過來。
林春因學木匠,先是從大伯家撿做廢的小玩意帶給她;后來他自己便學著用下腳料做一些小玩意磨練手藝,都一股腦拿回來跟她一塊玩。
杜鵑也愛收集那些東西,從粗糙到精致,各色物件都有,是林春成長的見證。先是她自己玩,后來就給黃鸝玩,再后來又給任遠明和遠清兄妹玩…
因此,算起來兩家的東西真是扯不清:林春身上常穿著杜鵑做的針線;杜鵑姊妹屋里從箱柜桌椅妝盒筆筒到木梳等,全是林春做的,這根鳳釵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當然,黃家所有石匠活計也都是夏生做的。
不過那沒事,因為夏生和黃雀兒定親了。
可是,也因此,兩家親戚關系更近了一層…
黃元聽得目瞪口呆,比之前更震驚、更無力。
他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只得換個話題道:“你知道這是什么木頭雕的嗎?剛才聽昝兄說。這是金絲楠木,是皇家專用的,民間若是有人私自用了,會被治罪的。”
話未說完。杜鵑已經將鳳釵拔了下來。
她也大略知道這事,卻不知道這釵就是金絲楠木制的。
若是因為戴這個獲罪,那可是太冤了。
因此不管是不是,先拔下來再說。
恰好林春和林大猛說完了話,正從屋里出來,看見他們站在那便問:“站那干什么?剛才不是有客來,走了么?”
杜鵑舉著那鳳釵,沖他叫道:“林春你來。我問你,這個是金絲楠木?”
林春走過來,看了那釵一眼。道:“噯!”
杜鵑埋怨道:“那你怎沒說?這個東西我怎么能戴!”
林春詫異道:“你怎就不能戴了?”
黃元皺眉問:“你不知道金絲楠木是皇家專用的?”
林春點頭道:“知道啊!”
這下連杜鵑也糊涂了:“知道你還做這個送我?”
林春也不知如何說了,只說這樣小件東西,不要緊;還說太爺爺不會害他的,是太爺爺讓他雕的。若是不能用,林家早把那半屋子下腳料供奉出去了。
林大猛聽見他們說這話。主動過來解釋:
原來,當初皇家和官府來人不但將泉水村附近深山的成材金絲楠木都采了,林家存的木料也都運空了,更是將林家所有金絲楠木制作的床、箱柜、屏風、桌椅、茶幾,包括小件的妝盒等都卷走了,連一個佛像擺件都不準留下。
但是,因林家世代做木匠。這金絲楠木又極珍貴,有香味、防蟲蛀、木紋優美、自身油潤無需上漆、冬暖夏涼等特性,是以那些下腳料都舍不得丟棄,而是量材為用,根據大小做成各種物件。但是,再怎么利用。也還是會有細碎的邊角料余下,存了有半屋子。
當時,皇家負責采辦的人念他們獻木有功,又懶得費事運這些木屑(他們看見的就是一堆木渣屑)出去,便特許他們留下這些碎邊角料。為此還寫了一道手諭,官府還蓋了印的。
多年來,林家最好的師傅也只會用這些細碎料做些極小的物件,很費力。然林春這兩三年來技藝更上層樓,林太爺便命他處理這堆東西。結果,他精雕微琢,采用了拼接法,用這些下腳料連續做出了手鐲、木簪、耳墜、手串等物。
這支鳳釵,鳳眼內嵌的紫色眼珠就是紫楠;鳳頭以及下面的珠子,則都是用不同的金絲楠木碎料拼成的。杜鵑還有兩只手鐲,分別是用五截木條拼成的,暗扣設計的十分巧妙。
至于手串,開始林春做那些珠子很費力;現在么,林家堂姊妹們都有了一串,沒有的,也預定了。
這份變廢為寶的功夫,旁人只好望洋興嘆。
“杜鵑你別擔心,放心地戴吧!”
林大猛說完后總結道。
杜鵑聽后,又喜又憂,道:“我還是不戴了。會不會被人問罪先不說,要是把這釵收走了,我還不心疼死了。等回家我再戴。”
林春聽了忍不住一笑,眼里映出喜悅。
他安慰道:“回頭我用香楠幫你雕一只整鳳,那就肯定沒人說話了。這個你收起來也好。”
杜鵑心虛地瞅了黃元一眼,忙苦著臉阻止道:“還是別雕了吧。你如今進了書院,又要讀書,又要習武,還要做些藝術品修身養性,再不要跟以前一樣,再做這些玩物了。”
林春并未爭論這個,只是笑。
黃元也無話可說。
沒聽林大猛說嗎,林家堂姊妹都有手串,那木釵木簪什么的,想必以后林春也會幫她們做,那么先送給干妹妹杜鵑,也不算什么了;黃鸝剛才也跑出來嚷著說,她已經跟春生哥哥預定了釵環,就當給她出嫁添妝用了…
他還有什么好說的?
為什么一涉及林春和杜鵑的事,都超脫了常理呢?
正郁悶的時候,馮長順跑來說,楊玉榮正在客棧門口跳腳罵他不義,要姚金貴起來回家呢。
他便去了前面,將一肚子氣撒到姚金貴身上。
他說,爺爺又氣昏睡過去了呢,沒發話叫大姑和表哥起來,他不敢擅自主張;又對楊玉榮說,他屢次惹官司,楊家對他有救命之恩,他是萬不敢連累楊家的,所以遵循楊大爺的囑咐,跟楊家恩斷義絕,一腔苦心,只有他們爺倆能體會。
楊玉榮聽后氣得七竅生煙。
姚金貴見黃元如此狠辣,連姑媽也不放過,自悔不該來此,被他設計。他從未時末一直跪到現在,怕是有兩個時辰了,如今上不上、下不下的,脫身不得。
讀書人身子嬌貴,況炎天暑熱的,他早已頭暈眼花。
搖搖欲墜之際,忽然心思一動,往地上一歪,裝作暈倒了。黃招弟就撲過來抱著他大哭,一面求黃元去跟爺爺說情。
黃元看著姚金貴眼神微動,也不啰嗦,轉身就進去了。
卻磨磨蹭蹭的,半天也不見出來。
終于,黃招弟等不及,也不管什么孝道了,她只心疼兒子,叫人背了姚金貴就飛快地跑了。
黃元耽擱了一會,才和黃小寶一塊跑出來。
因不見人,遂詫異地問圍觀眾人:“怎么走了?我還拿了藥來呢。我還想著拼著被爺爺罵,也要把表哥背進去歇息呢,他們怎么沒等爺爺發話就走了?唉,這下爺爺更要生氣了。小寶哥哥,還是別告訴爺爺這事吧。”
黃小寶差點笑出聲來,急忙點頭說一定不能告訴。
林春也跟了出來,見此情形并不笑,哼了一聲道:“明明就是不孝不義之人,也就哄不知內情的府城百姓們。才跪一會狐貍尾巴就露出來了,耍花招裝暈了。”
人群中馬上就有人低聲笑說看見姚金貴眼睛虛睜著。一個說,立即就有人應,說他也看見姚金貴被隨從背上背的時候,身子扭動了下,要趴得舒服些…
黃元也不跟著落井下石,招呼黃小寶二人進去不提。
一夜無話,第二日,黃元帶著杜鵑和黃鸝去昝府赴宴。昝夫人見了杜鵑大為贊嘆,和昝水煙十分體貼照顧黃家姐妹二人,諸般情形也不消細說。至下午,杜鵑才推說爺爺尚在病中,告辭回來了。
而林春卻打聽到趙御史昨晚就回到府城驛館,今日一大早便帶了另三扇屏風前去拜訪。
見面自然一番參拜,閑言少敘。
當下,趙御史將四扇屏風擺在案上仔細觀賞,滿臉的震驚再掩飾不住;又命人關了門,點上燭火細瞧,果然是霞光萬丈、河水滔滔、虎躍縱橫、奇花矞矞,遂贊嘆不已;又命將屏風輕挪至院中,對著早晨的日光觀看,則又是一番變化…
鑒賞已畢,他才招呼林春至堂上坐下,一邊讓茶,一邊問這些天的雕琢情況。
林春一一回了。
忽然趙御史問道:“你可有事求本官?那黃家父子被姚金貴告上公堂,情勢甚為兇險,你與他們情分非比尋常,就不想借這個機會求本官出面?”
林春沒料到他會主動問出來,不禁一愣。
想了想,他先點點頭,又搖搖頭。
趙御史皺眉道:“這是何故?”
林春道:“小民確有事請教大人,卻不沒想求大人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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