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老宅今天很熱鬧。
廚房里,油鍋“嗞啦”響,香氣直往外都飄;那些男女客人散布在屋里和院里,或閑聊,或者四處閑看,歡聲笑語傳到左鄰右舍。
黃老實帶著兩閨女過來后,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
梨樹溝村的小舅爺爺一家,不用說,那是奔著黃雀兒來的;而大姑黃招弟此次來山里,也存了些小心思,那就是帶兒子來相看兩個侄女,就是大妞和黃雀兒。若是合眼緣,就要親上加親。大妞昨晚母子二人已經相看過了,現在就剩黃雀兒了。
因此,黃老實父女一進來,見過的,沒見過的,都把目光投向黃雀兒,連小黃鸝也被人盯著看。
這一看,大家無不對黃雀兒贊賞有加。
黃雀兒跟大妞是堂姊妹,長得有點像,性格也同類,都文靜少言。
然仔細一品一比,區別就很明顯了:
大妞很本分端莊,大概平日沒個姐妹說笑逗趣,沉穩慣了的,舉止便略顯得拘謹,又總垂著眼瞼,少了些少女的朝氣。
黃雀兒沒來的時候,她這點還不算明顯,眾人都贊她端莊知禮;黃雀兒來后,對比襯托之下,她這優點便成了缺點了。
再看黃雀兒,一樣的安靜,可是眼神溜溜那么一轉,或者嘴巴輕輕一抿,均讓人覺得她內蘊靈秀。再不經意的一個微笑,露出那俏皮的小虎牙,則更讓人眼前一亮,覺得她整個人都活泛起來。
再者。她們姊妹的衣裳都是杜鵑設計的,凡領口、袖口、褲腳、腰身。都做了特別的處理,不像一般衣裳那么直桶松垮:腰身略收窄。袖口和褲腳要么收窄,要么用帶子穿起來系個蝴蝶結,看去清爽利落,方便干活,又不失簡便俏麗。
出門前,她特意找了件帶補丁的衣裳換上了。
可是,她們姊妹補衣裳也特別:從不肯規矩地補一塊方方的布,總會針對衣服的顏色和磨破的位置,剪出個花呀草呀。或者小動物的形狀縫上去,叫人以為不是衣裳破了打補丁,而是特意繡上去一樣,蠻有特色。
因此,就是這打補丁的粗布衣裳,穿在剛剛發育的十二歲小少女身上,也難掩那份秀麗窈窕,由不得人不贊。
田子和姚金貴便移不開眼了。
姚金貴,顧名思義。當然很“金貴”了。
小戶人家的孩子,有許多是被親長捧在手心嬌養的。
這姚金貴就跟小寶在黃大娘跟前一樣,很受爺爺奶奶的寵愛,還送他去私塾念書。識得幾個字在肚子里。模樣長得也不錯,很俊秀,舉止又斯文。看起來像書生。
他便有些眼高于頂,差不多的女娃都瞧不上了。
他今年十六歲。跟娘來外婆家,對所謂的表妹本沒抱太大希望。誰知見了黃雀兒,立即就動心了。
田子是杜鵑小舅爺爺的孫子,他娘和奶奶之前都相中了黃雀兒,今兒來就是要定親的。他是典型的山里娃,生得結實敦厚。
且不說一干大人如何想,這兩個少年都剛到“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見了黃雀兒這樣的,哪能不喜歡!
黃雀兒被人瞧得受不了,主動去廚房幫忙去了。
她出去了,背后還跟著兩道目光。
再說黃招弟,跟媳婦婆子們在一旁閑話。聽她們話里的意思,居然是沖著黃雀兒來的,不由一驚。她忙起身去尋著兒子,問他對大妞和黃雀兒的印象。
姚金貴便漫不經心地說,雀兒表妹瞧著還不錯。
黃招弟是了解兒子的,知他有些傲性,這話聽著不在意,其實就是相中雀兒了。
她急道:“哎喲,你外公要把雀兒許給田子呢。”
姚金貴聽了立即收起不在意的神態,皺眉問道:“已經定了?”怪不得來了這么多人。
黃招弟搖頭,說還要跟他大舅商量。
姚金貴才放了心,提點道:“娘跟大舅是姐弟,還比不得旁人?再說兒子…哼!”他雖沒說下去,意思很明顯:他還比不過一個山溝溝里長大的小子?
黃招弟點頭,忙低聲道:“娘去跟你外婆說去。”
匆匆去找黃大娘,把求親的意思說了。
黃大娘聽了十分意外,埋怨道:“早不說?”
她可沒想到這個出色的外孫是來相看媳婦的,要不然,怎么也不會把大妞定出去;再不然,也不會答應把雀兒許給娘家侄孫。
娘家雖然親,還能親過自己親閨女?
可梨樹溝的親戚來都來了,她總不能把人趕走吧?
黃招弟就訕訕的,心想昨晚來了這已經好晚了,沒看見兩個侄女,也不知兒子能不能相中她們,怎好先說呢。
黃大娘發愁,就讓小順悄悄地把黃老爹叫到屋外,背著人走到屋子拐角處的院墻邊,把這事告訴了他。
黃老爹雖也詫異,卻沒失掉主張。
他想了一會,沉聲道:“這么辦——”
附耳低聲告訴了黃大娘一篇話。
黃大娘聽了連連點頭,然后回屋去了。
她把娘家弟媳、侄媳等人,還有閨女黃招弟都叫到一旁,笑道:“這可是沒想到的,你們都瞧上了雀兒。一個是生我的娘家,一個是我生的閨女,我也不好偏袒哪一個。雀兒是老大的閨女,就由他來選。他說看中誰就是誰。你們也別怪,這兒女的姻緣,也是命中注定的…”
眾人都笑,說哪能呢,那就聽老大的。
私心里,卻都把對方罵得要死,怪她橫插一腳。
黃大娘見大家都同意了,松了口氣,忙出去跟黃老爹說。叫他跟黃老實說。
鳳姑本在廚房燒飯,因進屋拿東西。聽了這番話,心里酸溜溜的。回到廚房。便不住打量黃雀兒。
原來,她也瞧著姚金貴覺得好,后悔昨天心急了些,不該那么快就答應石家的親事。要是再晚一天,把大妞說給這個外甥,那該多好!
但她并沒有死心,想著找個什么借口,把石家的親事給推了,再把大妞說給姚金貴。
誰知剛才聽了婆婆的話。驚出一身冷汗。
萬幸沒有說出來,不然大姑子瞧上了雀兒,她卻把大妞送上去,回頭被拒絕,那不是白白丟人!
一面慶幸,一面又不服氣,反復打量黃雀兒。
橫看豎看黃雀兒都沒大妞長得圓潤,也比不上大妞能干,想不通她還沒成年。怎么就被這么多人惦記。
再說堂屋里,黃老爹陪著小舅爺等男客坐著喝茶,黃老實和黃老二兩兄弟也在座,姚金貴和田子也坐在地下的小板凳上。
這時。黃大娘出來在黃老爹耳畔低語了幾句。
黃老爹便咳嗽一聲,對眾人笑道:“一家養女百家求。從來都是這樣的。眼下兩家都來求雀兒,都是親戚。我們老的也不好插手的。還有就是,老大已經分家單過了。他的閨女,親事也該他做主。”
黃大娘站在他身旁。連連賠笑點頭。
黃老爹又轉向黃老實,道:“老大,今兒你小舅奶奶和你姐姐都看上了雀兒,都來求親。許的就是田子和金貴。”
他朝下面坐著的兩個少年指了指,笑道:“瞧著都是好娃兒。你是當爹的,你就挑個女婿。你挑了,他們也沒二話。都是親戚,有什么話直說,別弄外道了。”
小舅爺哈哈笑道:“那哪能呢!老大,閨女是你的,女婿也歸你挑。愛嫁什么樣的人,旁人也沒的話說。”
眾人紛紛點頭,說笑湊趣。
地下坐的兩個少年臉就紅了。
時刻關注場面情形的黃鸝本在跟小順玩,一聽這話,也不玩了,一溜煙跑到老實爹跟前,跟爬樹似的猴上他膝蓋,在他懷里坐好,兩眼滴溜溜地掃視眾人。
黃老爹見大兒子神情有些錯愕,想他從未這樣被人抬高過,兒媳婦又不在,這事要他單獨拿主張,是有些個難。
但眼前的情勢擺在那,他們兩個老的不便插手,只得提點道:“也不要你馬上給準話。親戚們好容易聚在一處,先說說話。回頭你想好了,再告訴你娘。”
這是擔心他不會說話,怕得罪親戚。
原本不該當著這么多人面說這事的,但兩家求親趕到一處來了,有些話必須當面說清楚。至于挑選的結果,則不能當面說了,一定要悄悄地說,省得被拒絕的一方臉上掛不住。
他為兒子考慮很周全,可兒子顯然不能領會他的深意。
黃老實自打聽見爹的一番話,又驚又怔。再看看這陣勢,居然都是奔著自己閨女來的,果然閨女們沒猜錯。
他本不是個遇事深想的人,一來已經把黃雀兒許給夏生了,二來黃老爹剛才可是說了,閨女是他的,女婿歸他挑,那他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再一想,這么多人都稀罕他閨女,活了幾十年也沒今兒長臉,那個得意喲,一不小心就流露到臉上來了,嘴巴齜得跟荷花似的!
他使勁想把嘴合攏,就是關不攏。
最后只好放棄,咧著嘴,樂呵呵地、又無比歉意地對眾人道:“這可怎么好?雀兒已經許人家了呢!”
眾人聽了一呆,半天反應不過來。
還是黃老爹首先出聲,不相信地問道:“許人家了?許給哪家了?怎沒聽你說?你媳婦做主許的?”
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矛頭最終指向馮氏。
黃老實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道:“不是。雀她娘不在家呢。是我,我把雀兒許給隔壁林家的夏生了。我想等雀她娘回來了,再請兩家親戚到一處,吃定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