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點頭,她本就準備分她一些的。這么多剩菜,不分自家和林大頭家也吃不完。這個天,放到明天就得壞,那可就白糟蹋了。這點人情她還是會做的。
于是就把那碗獐子肉給了她,又拿了一碗兔子肉,又指著一桶中午剩的殘菜說也給她。
鳳姑很高興,忙應了。
黃大娘卻看著案板上那幾個整碗沒動的肉眼饞,因道:“老大家的,把那鹿肉也給寶兒吃吧。小娃兒吃的少,先前沒吃夠呢。雀兒肚子吃壞了,林奶奶說她明個只能吃點稀粥,花兒還在吃奶呢。那些干菜和黃豆花生我們就不要了,都留給你了,聽說你也貼了不少。這肉你就多撿些給寶兒吧,不吃也是要壞的。”
這對婆媳真是前世的冤家,馮氏只要一聽黃大娘說話,心底就冒火:
已經分了兩碗肉給她了,還要,還說得好聽“什么干菜黃豆花生都留給你了”,好像她占了多大便宜一樣;就算大兒子和大兒媳沒長嘴,雀兒不能吃,人家林家總要分吧?今天的酒宴可是林大頭牽頭辦起來的,獵物也是人家跟堂哥上山獵來的。要不是看林大頭面子,人家林大猛才不管你家閨女滿月不滿月呢。
她滿心氣怒,板著臉硬邦邦地答道:“這幾碗菜是要給大頭嫂子拿回去的。她家好幾個小子呢。那些干菜娘都挑回去吧。我們苦一點不要緊。”
黃大娘聽她搬出林大頭,很不高興,心想你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你兩家對半分,黃家也該分些鹿肉吧。雀兒不能吃,當然該給小寶吃了;雀兒就算能吃,也該分些給弟弟,黃家可就這一根獨苗苗。
又聽她說要自己把干菜挑回去,想起大猛媳婦之前的話,不覺動了疑,質問道:“你不想給肉就算了,你侄兒不吃那鹿肉也不得死,又扯上不相干的做什么?我才說那些干菜都留給你了,我說了要挑回去嗎?”
馮氏對她這樣說話最忍無可忍。
明明人家都是拿菜來吃酒,吃完兩清;偏偏婆婆的意思是早上挑來的東西都送給大兒子了,那他們一家老小這一天吃兩頓酒席算誰的?
像大猛媳婦,一番話把事情掰扯得明明白白,她聽了心里舒坦,就算貼了東西心里也高興;到了婆婆這就稀里糊涂,成了她占便宜了。
然世上人萬千,并不是個個都伶俐的,馮氏就不能像大猛媳婦那般,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滴水不漏。
她強忍怒氣,盡量用平常語氣道:“娘不用留給我們,還是挑回去吧。我們苦些日子也能過。”
大頭媳婦和鳳姑見吵了起來,急忙勸解。
馮長順聽黃大娘亢奮地說完事情經過,且不說話,而是看向黃老爹。
他是家主,自己是客人,自然要聽他安排。
黃老爹能怎樣?
兒媳婦又一次跟婆婆頂嘴,他實在覺得面子上掛不住,朝老婆子罵道:“吃了還不走,還在這啰嗦?眼饞那肉,不吃能死啊!”
黃大娘氣得渾身亂顫,道:“我又不是饞癆鬼投胎,要吃那肉?我還不是為了小寶。他小人兒正長身子,找大伯討點吃的就這么不容?”
馮長順見黃老爹毫無處置的意思,當下把手一揮,問馮氏道:“剩的菜都在這?”
馮氏點點頭,挨個指給他看。
馮長順看完點頭道:“按說這些剩菜該你們和林家平分。只是凡事都要先孝敬爹娘,你分得的,要另外分給你公婆一份。”
說完,把生肉、熟肉以及四桶殘菜一一分了,黃家和林大頭家各得一份;再把黃家分的那份一分為二,指了一半給黃大娘,依然是兩碗肉一桶殘菜,這還是馮長順說多分給她一碗呢。
至于那碗鹿肉,被馮長順分給了林家。他說,要不是林大頭,今兒連個屁都撈不著吃。
黃大娘臉色憋得紫漲。
這還不算完,就聽馮長順又對馮氏喝罵道:“還不去給你婆婆賠罪!你犟個什么勁,這干菜又不是你婆婆留給你的。你公婆今個早上挑來的東西,一家子吃了兩頓酒席哪還有的剩!晌午那五六十桌酒席都是大伙湊的菜,你自己家出了多少你不清楚?剩了這點子東西,也不是你落的好處,填補還填補不過來呢。”
說完,掰著手指頭對黃老爹算賬:昨天晚上就開始忙,因為那時大伙還沒拿菜來,而做豆腐的豆子必須連夜泡上,清早就要磨了做豆腐的,所以這黃豆是女婿出的;今天早上幫忙干活的人要管早飯,開了三四桌子,那些干菜青菜也是女婿先墊的;還煮了五十個茶葉蛋;還有柴火、油鹽等等。
馮婆子給黃雀兒吃了藥,這時也趕了過來。
聽到這,她急忙插話,說豬油用了一大罐子,足有四五斤,把上回他們給外孫女兒洗三帶來的板油都用了;素油用了好幾斤;鹽用了好幾斤;家里干貨都用完了,把簍子底都抄了…
她雖然平時是個溫和的,但是,只要有馮長順在場,她總是能很恰如其分地配合老頭子說話。兩口子過了幾十年,那是相當默契。
等她說完,馮長順便朝馮氏喝道:“你心里就沒個算計,剩這點子東西,抵你出的一半都不夠呢。你還要你婆婆挑回去,她能要你的東西?要說幫花兒辦滿月酒,你多出點也是應該的。那也要說在明處,別讓人以為咱占了便宜。我聽說今兒吃雞蛋,小娃們有的分到有的沒分到,他們就想岔了,以為你們收了禮卻不把東西給人吃。”
黃大娘說出來是“都留給你了”,經馮長順一說,變成她“不能要你的東西”。這所有權變了,人情給予方也變了,一般人還真聽不出來,至少黃老實是沒聽出來。
黃大娘已經不能用羞憤來形容了。
原是她說錯話了,因她一向喜歡對人賣好,才故意大方地說“都留給你了”。偏馮氏最不愛聽她這樣說話,兩人可不就杠了起來。
現在親家把這筆賬掰得如此清楚,仿佛當眾扒光了她的衣裳,心中對馮氏更加怨恨,覺得都是她不賢惠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