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亮得比冬日早了一些。
夏富貴看了看窗外才露出一線曙光,急忙地翻身下了榻。
他懶洋洋地進了凈房,出來的時候趙氏已經睜開了眼。
“是不是為夫動靜太大了?讓你沒歇好?”
夏富貴淺淺一笑,英俊的面容,讓人賞心悅目。
趙氏也忍不住笑了笑:“不是,是肚子里這個小子鬧騰的厲害,剛才還踢了我一腳呢。”
夏富貴聽了,無奈的搖了搖,才慢慢地走到了榻邊,握住了趙氏的手。
“這都還沒生下來呢,你怎就知是個小子。”他說的隨意,言語里卻有幾分肯定,“你知道,就算是女兒我也會一樣疼愛的,你又何必執著這些。”
趙氏的笑容帶著幾分陰沉,似在和夏富貴說話,又似喃喃自語:“是嗎?”
夏富貴倒是沒有多留意趙氏的笑容,只是喚了下人進來伺候自己梳洗,他必須早點從家里出去。他覺得胸口都要悶氣了,他簡直不喜歡這個樣子的生活,可是為了地位又不得不忍耐。這次趙氏會給他生兒子也好,生女兒也罷,這孩子都不會成為他的重心,因為他對這個女人早已經厭倦了。
霸道、自私、妒忌…在趙氏身上,這些劣質的痕跡,他統統看的見。
昨夜若不是為了回來和女兒囑咐一些事情,他才不會踏入這個家門。
在一邊的趙氏也悠悠哉哉起身子了,王媽媽一邊給趙氏穿好衣裳,一邊伺候她梳洗。對于這些王媽媽平日里做得是得心應手,可如今若不是她略微顫抖的手出賣了她,趙氏還以為王媽媽和以前一樣冷靜。
“王媽媽,這里不用你伺候了。”趙氏淡淡地道,“大爺一會要出去做生意,你去讓廚房上早膳,記得把藥膳送上來,這可是我特意為大爺準備的。”
王媽媽額頭上冒著冷汗。點了點頭回道:“老奴知道了,夫人…老奴即刻就去辦。”
夏富貴見王媽媽退了出去之后,才對著趙氏問了一句:“什么藥膳?”
“這些日子你胃口不好,又日夜操勞,該好好的補補。”趙氏走到了夏富貴身邊,對著身邊的丫鬟擺了擺手,就自己開始幫夏富貴整理衣襟,略帶羞澀,“吳大夫跟我說過,這藥膳對你的身子好。”
夏富貴微微有些怔住。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詫異極了。
莫非趙氏如今想明白了?
“夫人。你這是?”夏富貴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吳大夫都和你說了什么?”
趙氏淺淺一笑,握住了夏富貴的手,放在了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從夏富貴手心傳來的溫度。從前她覺得非常的喜歡,可如今卻是讓有些厭惡。
趙氏笑瞇瞇地道:“若這孩子是個女兒,相公你當真不會嫌棄我們母女嗎?”
“你這是說什么呢,你我夫妻這么多年,我是那樣的人嗎?”夏富貴故作生氣的模樣,可就是他生氣的樣子,在從前趙氏的眼里,依舊是那么好看,“你放心吧。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趙氏聽了夏富貴這話,眼眶突然就紅了起來了。
這話她聽了十多年了,可這話到底是真是假,她現在都辨別不清了。她那么的愛眼前的這個男人。甚至不惜為他和父親鬧翻,更是不怕背負那些難聽的名聲。若不是真的愛,她為何又能容忍這個男人一而再的欺騙。
他私下做的事情,她一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要鬧的太過分,她都咬牙忍了下來。可后來趙氏發現,她的心越來越小,一點點事情都容忍不下去了,她每次夜里躺在榻上的時候總是在想,這個男人又在哪里,又睡在那個女人的身邊。而她能做的,無非就是抱著男人平日里睡過的鴛鴦枕入眠,可大多的事情都是睜著眼等到天亮的。
有多愛,如今就有多恨。
“二丫,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夏富貴有些疑惑的將妻子緊緊的摟住,面色有些不厭煩,但語氣依舊溫和,“是不是夏阮又欺負你了?這個死丫頭,敢做出讓你生氣的事情,等我過些日子好好的收拾她。你少和她動氣,你要好好的保護我們的孩子,知道了嗎?”
趙氏的眼里迷茫極了,像是沒有焦點一般:“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嗎?”
夏富貴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因為此時抱著趙氏,所以趙氏看不見他的表情有些猙獰。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言語更是溫柔:“是我們的孩子。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受驚了,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們母女,才會讓人你在你的食物里下了毒。二丫,這些日子我不比你好受,你是我的妻,我心里也…”
夏富貴的話斷在了口中,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傳來一陣陣的熱流。
從前趙氏若是要在他面前哭泣,都是哭的驚天動地,似乎這樣才能宣泄她的委屈。可如今這個女子在他的懷里,哭的悄無聲息,肩膀上的熱量,幾乎要灼傷了他。
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他們初相見的時候,少女一臉的面容,如飲了酒一般,雙頰紅潤:“你手里的手絹,是我的…可不可以,還給我?”
那個時候的他多少還是動心了,可只是動了一點點心而已…
回憶太久遠了,久遠到夏富貴都想不起來,他自己當時的表情是什么模樣。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趙氏抱住夏富貴的手緊了一些,“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對不對?”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一直緊緊追問夏富貴,不惜在手上都用上了力道。
夏富貴回過神來,安慰道:“是,我心里都是你,全部都是你。好了,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怎么還哭哭啼啼的?不像話,我還有事要忙。”
“嗯,我知道了。”趙氏從夏富貴的懷里出來,破涕而笑,“我讓人伺候你去用膳,我還有些乏,讓王媽媽給我送到屋子里來吧。”
夏富貴笑著點了點頭,一點也不留戀的走出了屋子。
趙氏在身后看著夏富貴,手緊緊的撰住衣袂,只要那個人一回頭,就可以看到狼狽不堪的她。可是那個人走的決絕,連一步都沒有停留下來,趙氏再也忍不住,眼淚從面頰上滑落了下來。
王媽媽進來的時候,趙氏正坐在榻上,雙眼無神。
看見趙氏這樣,王媽媽心里一緊,急忙地走了上去:“夫人?”
趙氏眼里的神色漸漸地恢復了一絲清明,她看著王媽媽又忍不住哭了出來:“我那么喜歡他,可是如今我又要,我要親手殺了他…王媽媽,我害怕,我害怕。”
王媽媽此時看著趙氏蒼白的容顏,半句話都說不上來。一個月前的趙氏,身形圓潤面色如常,可如今看起來哪里像是一個有身孕的人,更多的是像一個病人。
“害怕也來不及了…”王媽媽給趙氏倒了一杯熱茶,“來不及了夫人。”
趙氏嘆了一口氣,眼里多了幾分狠毒:“這事不怨我,前幾日他不知道和清雅、清荷說了什么,這兩個孩子這些日子居然都不來看望我。我和這兩個孩子雖然不親,可她們要的,我都是極力去滿足。可現在她們明明看出來了,夏富貴他是想害我,可她們卻裝作不知道。王媽媽,你說我這輩子,還有什么念頭?”
王媽媽聽了這話,驚的顫栗。
“夫人你這是…”王媽媽試探的問了一句,“你是想讓大小姐和二小姐…”
趙氏冷笑了一聲,再也不回答。
養了多年的孩子,居然恨不得她死,她這世還有什么好想的?
還好,她肚子里還有一個,這個孩子就是她以后的希望。
所以,趙氏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兩個女兒如何的沒良心。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在很多事情上看的透徹了很多,也自私了很多。
而另一邊的夏富貴,又重新換了一身衣裳進了縣外的一個小院子。
這院子雖小,可里面花木蔥郁,微風吹過,還攜帶著一股花香。
只見不遠處的少女穿著海棠紅的綾襖,藕色的棉布背心,下面是松花色裙子。顯得她比院中的花還要嬌艷,此時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讓夏富貴的笑容越發真誠。
“小綠?可想我了?”夏富貴嗓音低沉,迷惑的少女開心地迎了下來。
這少女不是外人,正是夏富貴的外室,遲家幺女遲小綠。
“想,小綠時時刻刻都在想夫君,只是…”遲小綠低了頭,不再開口,神情有些委屈,“只是夫君從未記掛著小綠。”
夏富貴抱著遲小綠笑了笑:“怎會?我心里都是你。而且,今兒我帶了好東西來了。”
遲小綠抬起頭看著夏富貴略有不解:“什么東西?”
夏富貴從容不迫的從袖口里掏出瓷瓶,眼神低沉了一些:“這可是好丹藥呢,我記得你已過頭三個月,這東西…必定會讓你不再生我的氣。”
遲小綠一聽紅了臉,半響才忍不住嬌斥了一聲:“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