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的姑娘定親了,前來道賀的人特別多,安嵐這更是三天兩頭就有年紀相仿的姑娘特意前來拜訪,要么是親戚,要么是世交,有人高興有人酸澀,種種情緒日日上演,唯當事者表現漠然,旁人與她提到此事恭喜她時,她除了道謝外,就是低著頭垂著臉,說不清是因為害羞還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定親的那家也是名門望族,家中規矩甚嚴,為此安夫人特意請了兩位嬤嬤指點她。她學得及認真,許多事一點就通,那兩位嬤嬤是出名的苛刻,對她卻是贊不絕口,安夫人心里甚慰,府中下人亦跟著添光,無人不欣喜。
大喜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嫁衣頭蓋等亦都準備妥當,她摸著那鮮紅的嫁衣,心里并無抗拒的感覺,只是微微有些惘然?一個人的時候,心里會閃現出莫名的疑問,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給她答案,但是,她的答案又在哪里呢?
學得快,一點就通,并能舉一反三,卻不代表是真的喜歡。
她并不喜歡教習嬤嬤同她講的那些大家規矩,亦不為日后的貴夫人生活感到期待,她只是知道,在這個位置,就應該接受這樣的安排,除非…除非什么呢?她忽然間感到茫然,似乎答案就在心里,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將要觸到時,又忽然消失了。
嫁人的日子如期而至,她似變成了木偶,由著丫鬟給她梳妝打扮,順著嬤嬤教她如何說如何走如何與父母親人告別,最后如何坐上花轎。
一路上爆竹聲幾乎是響不絕耳,十里紅妝綿延了數條街道,圍觀的百姓簇擁著出門觀看,滿眼望不盡的喧嘩熱鬧,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風光。
只是花轎的悶熱令她心頭隱隱有些煩躁,不過她很能忍,輕輕吁了幾口氣后,便將心里那些煩躁壓了下去。外面的喧嘩聲卻依舊不斷,似沸騰的水,那蓋子壓得越緊,反彈的力道將越大。
終于,新郎官家到了,花轎停下,她扶著丫鬟的手從花轎出來的那一刻,驚雷般的爆竹聲瞬間炸開,她將上前的腳步不由頓住,藍靛以為她只是害怕,忙抓緊她的手道:“姑娘,往前三步是臺階,姑娘小心。”
她卻沒有照著藍靛的意思走,而是穩穩站住,問了一句:“我讓你帶的那個狐貍香爐,你帶了嗎?”
藍靛一愣,隨后低聲道:“帶了,我讓翠竹拿著呢。”
她吩咐:“拿過來。”
藍靛啊了一聲,不明白自家姑娘這是怎么了,悄悄往旁看了一眼,就低聲道:“翠竹跟著呢,姑娘別著急,一會我會親自送到新房里的,姑娘先進去,千萬別耽誤了拜堂的時間。”
已經有人開始議論,新娘子怎么下了花轎就不走了?
跟著過來的花娘也趕緊過來,請新娘子進去,安嵐卻還是那句話:“拿過來。”
花娘有些懵了,藍靛更是著急,不曉得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這當口弄出這么個事來,于是只得趕緊回頭找翠竹,讓她馬上過來。
花娘在旁邊不停地催,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亂糟糟的,她一開始還能聽得清一兩句,后來,只覺得那些聲音全都糊在一起,似近似遠,似夢似幻。
鳳冠越來越沉,頭蓋越來越悶,之前勉強壓下去的煩躁在她恍惚開始蠢蠢欲動。
翠竹過來了,手里抱著那個狐貍香爐,藍靛趕緊接過來,遞到安嵐的頭蓋下面給她看。安嵐此時卻什么都沒看清,眼前只是鮮紅的一片,于是,她忽然抬手,將頭蓋一把掀開!
紅潮褪去,模糊的視線慢慢恢復,周圍的聲音似乎也在那一刻全都靜止了。
她忽然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已換了一身簇新長袍的謝藍河朝她作揖,送上祝愿,然后轉身離去。她看著那挺拔得有些決絕的背影出神,然后又順著他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了及遠處的巍峨雄山。
那是,長安城的大雁山,屹立在那里已經千千萬年,而她,卻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到它。
謝藍河沒有回頭,謝府的富貴榮華沒能困住他,反而讓他走得更遠。
安嵐忽覺得胸口那有什么在膨脹,之前一直觸之不及的答案,似乎一下子跳了出來,她臉色瞬間慘白,汗如雨下。
花娘簡直要瘋了,新娘子連新郎官的面都還沒見著的情況下,并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竟就自己把頭蓋給摘了!這,這這要怎么圓過去,這新娘子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腦子燒壞了,哎喲喲,這可怎么好…
藍靛也傻在那了,安嵐從翠竹手里接過狐貍香爐,然后看著藍靛道:“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藍靛愣住“姑娘你——”
花娘趕緊拽過安嵐手里的頭蓋,一邊要給她重新蓋在頭上,嘴里還一邊說“風吹的風吹的…”
只是不等她抬手,安嵐就轉頭看著她道:“這門親,我要退了。”
嘩——
她說完,便抱著香爐站在那,閉上眼睛。
她已做出選擇,她確實想過,如果自己擁有這樣的一切會如何,亦曾羨慕過這樣的女子,但是,比起心里真正的渴望,這些,她都能拒絕。
而且,最重要的是,假的,終究是假的。
片刻后,她緩緩睜眼,周圍的人和建筑,爆竹和轎子,瞬間化成灰煙,隨風消散。
喧嘩回溯了寂靜,大夢初醒,世界一片荒蕪,展眼望去,唯遠處巍峨壯闊的雄山依舊。
先生,你在那里嗎?
安嵐遠遠遙望,我,會一步一步走到你身邊的!
不論前方有千難萬險,也不會回頭,如若,即便是跪著也走不完,那便死在前行的路上吧。
路確實不好走,路上荊棘遍布,亂石橫生。
但是這么一步一步,堅持不懈,總會有走到那個人跟前的時候。
然而,沒有人會給她這么多時間,這條路,并非她一人獨占。
說不清走了多久,似乎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個月,或者,僅僅只是一刻鐘。
她的前面忽然平地筑起一堵高墻,墻高十余丈,并且往兩邊無盡延伸,將她前行的路,完完全全堵住!
她抬起臉,靜候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