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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滿瓶不響,半瓶晃蕩

  六月的夜晚,綿綿細雨不期而至,遠遠近近初亮的燈光泛起模模糊糊的暈染。不大的雨點,打在臉上有浸潤的細微的癢,在飛機上憋了一個多小時,走出機場的曹斌很想抽支煙。

  “斌哥,勇哥,怎么就你倆回來了,嫂子呢?”

  剛從口袋里掏出煙,一個二十多歲,穿做黑夾克的小伙子,突然從停車場方向跑過來,邊嚷嚷著邊朝他倆身后張望。

  哪壺不開提哪壺,堂弟問起這事曹斌就是一肚子氣,舉起打火機點上煙,旋即提起一聲不吭地往停車場走去。

  曹鵬愣住了,急忙回頭問道:“勇哥,你們到底見著嫂子沒有?”

  安東民風彪悍,生怕他一個人去吃虧,在公安局上班的發小劉勇,特別請假陪他去了一趟。想起這趟安東之行的經歷,劉勇搖頭苦笑道:“去晚了一步,沒見著。”

  兩口子一起生活,哪能沒個磕磕碰碰,床頭吵架床尾和太正常不過,但這次似乎搞得有點大,居然把人家氣得離家出走,一走就是幾千公里。

  人不僅沒能接回來,甚至連面都沒見著,嫂子她父母都在大伯等著呢,曹鵬意識到這關不好過,焦急地問道:“去哪兒了?能不能聯系上?”

  為兄弟兩肋插刀是應該的,問題是遇到這種事插十把刀都不管用。

  平日里感覺趙小蕓知書達理、和和氣氣,除了自己這幫曹斌的狐朋狗友之外,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朋友。直到這次去安東劉勇才發現。幾年前在她婚禮上見到的那個眼鏡妹。居然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財總。

  見面得預約,預約完之后整整讓他倆在接待室等了四個小時。

  一個市長家公子,一個分局治安大隊大隊長,在古城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受過這樣的氣?劉勇實在忍不住了,亮出工作證,同曹斌一起硬闖。

  沒想到這一闖闖出了大麻煩,十幾個保安毫不猶豫地把他倆控制住。并扭送至轄區派出所。關了幾個小時,做完筆錄,才知道一位省委副書記和一位副省長正在安軟視察,解釋了半天,好話說盡,交了幾百塊錢罰款之后才得以脫身。

  虎落平陽被犬欺,在人家地盤上說什么不管用,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古城市迄今為止都沒一家上市公司,這種事不是自己所能摻和的,劉勇暗嘆了一句早在如此、何必當初。頭也不回地說道:“小鵬,具體情況還是問你哥吧。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星期,我得先去分局銷假。”

  曹鵬可不想大哥一人回去面對大伯的怒火,一把拉著他胳膊道:“這么晚了銷什么假?先去吃飯,有什么事明天再辦。”

  “在飛機上吃了,不餓。”從小就怕見曹斌他爸,劉勇豈能傻乎乎的去觸那個霉頭,快步的走到站牌下,舉起胳膊叫起了出租車。

  “別叫了,車在那邊。”

  曹鵬不管三七二十一,搶過他的行李就往停車場跑去,萬般無奈之下,劉勇只能悻悻地跟他們走。

  平心而論,鬧出這檔子事是曹家對不起趙家。

  為了不讓矛盾激化,搞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為了讓兒媳婦消消氣,古城市人民政府曹長征市長不僅做好等會狠狠教訓下兒子的準備,并且一反常態地在小區邊上的“湘妃府”訂了一桌,把親家公和親家母都請來,訓完之后好好做一下工作,讓那臭小子寫份保證書,確保今后別再干出那些丟人現眼的事。

  市長和趙局長坐在那里抽悶煙,市長夫人錢蘭正與趙小蕓的母親黃主任竊竊私語,氣氛有些詭異,張秘書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掛斷電話后含糊地匯報道:“市長,小斌他們進市區了,最多一刻鐘就能到。”

  人回來了就好,曹長征終于松下口氣,掐滅香煙笑道:“讓服務員準備上菜吧,還有,幫我跟師傅打個招呼,木耳拌筍尖多放點野山椒,紅燒黃牛肉要多放辣椒,記得上次來時,小蕓就喜歡吃這兩個菜。”

  “曹市長,你工作那么忙,還能記得這些?”

  在外面干事業,哪能沒個應酬,女婿開公司,在外面偶然逢場作戲,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關鍵是要顧家。

  好不容易才攀上這么門高親,趙仁貴不想女兒跟女婿離婚。

  更重要的是他“調查”過,曹斌在外面的確不是很“檢點”,但還沒到連家都不回的地步,反而對女兒非常好,幾乎是有求必應,前些日子鬧翻時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親家在這個問題上還是很冷靜的,曹長征拍了拍他手,慢聲慢語地說道:“老趙,小蕓是你女兒,也是我的女兒,自己孩子喜歡吃什么,做父母的哪能不知道?這里沒外人,跟你說句心里話,這事啊,我有責任,工作太忙,疏于管教,等會你們誰都別勸,看我怎么收拾那個兔崽子!”

  “小蕓那丫頭從小嬌生慣養,三十的人了還那么任幸,要是責任,我們也有責任。”

  錢蘭接過話茬,一臉歉意地說:“老錢,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小蕓的脾氣是有點急,但獨生子女誰沒點脾氣?問題還在于我家小斌,在勞動局上班時還好好的,一下海就惹出那么多事,都是被李家老三給帶壞的,早知道這樣就不讓他去開什么公司。”

  兒女親家們做了批評與自我批評,張秘書意識到不能再瞞下去了,因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等會見不著人的后果會很嚴重,再次彎下腰來,忐忑不安地說道:“曹市長,小…小…小蕓沒回來。”

  “什么?”

  曹長征臉色一下子變了,銳利的目光像是兩把刀。

  張秘書深吸了一口氣,苦著臉解釋道:“小鵬在電話里說。小斌和劉隊去晚了一步。沒見到小蕓。”

  紙包不住火。人再不回來市委市政府大院里過幾天就會傳的沸沸揚揚,錢蘭驀地起身道:“那知不知道她又去哪兒了?”

  “電話里沒說。”

  想到女兒孤身在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不知道安不安全,趙小蕓的母親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趙仁貴則語無倫次地說道:“太…太任性了,這丫頭怎么這么讓人不省心了,不行,不能再讓她一個人在外面。我去找,我現在就去找。”

  與此同時,出去一個多星期,沒把媳婦找回來的曹斌,正在堂弟的推搡下,很不情愿地走進了“湘妃府”。

  所有包間都是用竹子的名稱命名的,走廊里有很淡的檀香味道,一個舉止優雅輕柔的服務員,像家道中落但氣質猶存的大家閨秀一樣,為他們反手挑起竹簾。三人一一側身走進包廂,誰都不敢抬頭。

  曹長征憤怒到極點。看著兒子就劈頭蓋臉地質問道:“說,到底怎么回事?”

  該說的軟話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就差磕頭作揖,剁根手指頭發誓了,曹斌受夠了,恨不得立馬一拍兩散,去民政局辦離婚,把行李往角落里一扔,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沒見著。”

  “那見著她同學了嗎?”

  “見到了。”

  “她同學怎么說的?”

  “什么都沒說,就是告訴我晚了一步,我們出發的那一天,她就從安東坐飛機去特區了。”

  “去特區?”

  不等女婿開口,趙仁貴便自言自語地說:“看來小蕓是去找她另外一個同學了,愛霞,長得像混血兒那姑娘姓什么來著,大二時來過咱家的那個?”

  “朱惠,她們結拜的姐妹。”

  “對,就是朱惠,上大學時,她們一起在特區的一個港資企業實習過。”

  現在交通發達,古城就有直飛特區的航班,只要知道人在哪里就好辦,曹長征一刻不想耽誤,急切地問道:“老趙,有沒有那個姑娘的聯系方式?”

  “我沒有,愛霞,你知不知道?”

  趙小蕓母親想了好一會,才搖頭道:“沒有,聽小蕓說朱惠出國了,在德國的一個航空公司當什么主管,離得遠,工作又忙,她和小斌結婚時都沒來。”

  小兩口的日子能不能過下去,會不會離婚先放一邊,關鍵是要盡快把人找回來,畢竟一個女同志在外面,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做公公的同樣有責任。

  曹長征恨鐵不成鋼的狠瞪了兒子一眼,然后回頭問道:“老趙,那小蕓在特區還有沒有其他同學?”

  “好像還有一個,不過也去了德國,對了,那個同學家好像開廠,小蕓大四實習就在她家公司。”

  曹長征再次緊盯著不成器的兒子,問:“你知道嗎?”

  夫妻不合有很多原因,學歷上的差距就是其中之一。只念過中專,連高中都沒上過的曹斌,無論結婚前還是結婚之后,幾乎從來沒問過妻子上大學的事,并且趙小蕓與那些同學也極少聯系,哪里知道這些。

  見他又搖頭,曹長征火了,“啪”的一聲猛拍了下桌子,“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告訴我你到底知道什么?”

  兒行千里母擔心,看著趙小蕓母親憂心忡忡的樣子,劉勇連忙道:“曹市長、趙局,是小蕓的那個大學同學鄭愛芳說,小蕓是受她另外兩位大學同學要求去特區的,連機票都是人家幫助訂的,并且有人家公司的同事同行,安全上應該沒什么問題。”

  安全沒問題這就放心了,曹市長微微點了下頭,接著問道:“小勇,你有沒有問她另外兩位同學的聯系方式?”

  “問了,這是鄭總給我的名片。”

  安東軟件開發集團首席財務官鄭愛芳、香港NB電氣股份有限公司董事章琳、德國NB航空香港分公司副總經理朱惠,看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NB電氣logo,曹長征這才發現自己的兒媳婦一點都不簡單,居然有三位如此顯赫的同學。

  作為地級市的市委副書記兼市長。他豈能不知道第二張名片上的頭銜的份量。看著下面的電話號碼和電子郵箱。再看看空白的背面,突然笑道:“老趙啊老趙,小蕓這三位同學你怎么從來沒跟我提過呢?不過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我們得好好合計合計,爭取把這件壞事變成好事。”

  趙仁貴糊涂了,湊到他身邊看了一眼,百思不得其解的問:“曹市長。什么壞事好事的,不就是三張名片嗎?”

  “這三張名片可一點都不簡單哦,知道嗎,安軟是國內上市的第一家高科技企業,市值近百億,連Z席和總理等國家領導人都去參觀過。第二張名片上的這位更了不得,這位章小姐啊,是香港NB電氣和香港NB實驗室創始人、大名鼎鼎的科學家章程的親姐姐。前年應邀來省里考察時我見過,還向她發出過邀請,可惜由于種種原因。她帶的商務代表團還是沒能來我們古城。”

  “章程,那個把錢都捐了的世界首富?”

  “對。就是他,你想想啊,小蕓同學是他親姐,他們肯定見過,如果通過這層關系聯系上章小姐甚至章先生,請他們隨隨便便投資點,那我們古城的經濟不就一下子起來了嗎?”

  曹長征越說越來勁兒,小心翼翼的把名片塞到西裝內袋里,一臉激動地接著道:“老趙,看來我們要親自去一趟特區,小斌也去,老老實實承認錯誤,要作深刻檢討,小蕓那孩子我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拿出應有的態度,她肯定會諒解的。”

  曹斌真不知道同床共枕的妻子,居然有一位身份如此顯赫的富豪同學,并且由于在安東吃了虧,從走出安軟大廈到現在都沒仔細看過那三張名片。

  NB電氣是什么公司,人家的兩個子公司都是世界500強,作為公司董事,她那位同學的身家沒有十億也有八億,從手縫里漏點都夠妻子過幾輩子,他自認為紅紅火火的那家建筑公司,在人家眼里簡直不夠看。

  這突如其來的大逆轉,讓曹斌的神情有些恍惚。

  就在他琢磨著去特區怎么面對妻子之時,張秘書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嗯嗯了兩句,便把手機轉交給了曹長征。

  “曹市長,我公安廳王俊仁啊。”

  NB電氣最新款的手機,不知道是揚聲器聲音很大,還是包廂里安靜,不用按免提眾人都能聽得見。

  “王廳長,這么晚親自打電話有什么指示?”兒媳婦有一位身份顯貴的同學,并且已經被那位同學邀請去了特區,曹長征的心情格外好,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爽朗了。

  省公安廳王副廳長在電話那頭笑道:“什么指示不指示,借我十個膽也不敢指示你曹大市長啊。是這樣的,下午一位朋友委托我幫著辦一份護照,一看到要辦人的名字和身份證地址,我一下子想起了你。”

  曹長征被搞得一頭霧水,疑惑地問:“想起我?”

  “你家的地址,你兒媳婦的名字,不想起你我還能想到別人?”

  “什么,小蕓要辦護照?”

  “是啊,你不知道?我說老曹,你口風挺嚴的嗎,虧我們還在黨校睡一個房間,有那么大門路也不給兄弟漏點風。”

  曹長征更糊涂了,抬頭看了同樣一頭霧水的親家公一眼,問道:“王廳長,我是真不知道,什么門路不門路的,你能不能清楚點?”

  “新H社香港分社邀請函就在我手上,還狡辯!”

  “什么邀請函?”

  “邀請你媳婦六月三十號去香港會展中心,參加香港回歸交接儀式的邀請函啊!記得我們那一期的老丁嗎,他就在外交部禮賓司,我打聽過了,觀禮團成員包括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代表,30多個國際和地區組織的負責人,國際知名政界人士,90多個國家駐香港領事機構的代表和一些國家的民間組織、地區與國際組織駐港辦事處的代表。

  以及香港各界人士,澳門、臺灣同胞和來自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華人華僑代表。總共4000個名額,我們省三個,姜書記、李副書記和王副省長。不過現在得加上一個,你兒媳婦不僅同樣收到了邀請,看邀請函上的編號觀禮時的位置還非常靠前,這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受邀去參加香港回歸交接儀式,的確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曹長征不用想都知道,這肯定是她那位同學幫的忙,連忙用很沒有說服力的說辭東拉西扯的解釋了一番,才欣喜若狂的掛斷電話。

  “聽見了,都聽見了?”

  他把手機往手邊一放,緊盯著兒子語重心長地說道:“什么叫滿瓶不響,半瓶晃蕩,說得就是你這種人。辦了個小公司,打著我的幌子在外面接了幾個小工程,賺了幾個小錢,就感覺自己有多么多么了不起。事實上呢,什么都不是!

  看人家小蕓,她難道不知道她同學是NB電氣董事,是章程先生的親姐姐?明明有更好的出路,更好的前途,可她不僅從來沒提過,從來沒想過去找章小姐,還一直在家忍氣吞聲。為什么,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一次又一次傷害她、辜負她,甚至背叛她,好好反省一下吧,想想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他長嘆了一口氣,隨即轉過身去,對親家公和親家母說道:“老趙,愛霞,我教子無方,對不起小蕓,對不起你們兩位,在這里我表個態,將來他們倆何去何從,一切以小蕓的意愿為準,重歸于好,是我的好兒媳;離了,她是我的好女兒。將來找個更好的,更有良心的,嫁妝算我一份,我的那點積蓄也有她一半兒。”

  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有人撐腰和沒人撐腰就是不一樣啊。

  趙仁貴緩過神來,急忙道:“曹市長,瞧你說的,我們趙家幾代人,從來沒有出過離婚的,你放心,小蕓的工作我去做,小斌也說幾句軟話,那丫頭心軟,肯定能夠回心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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