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籠包子,一杯豆漿,謝謝。”
“剛來的吧,以前沒見過你,四籠包子帶走,麻煩你給我一個快餐盒。”
“好的,請稍等。”
小店早上的生意不是一點兩點好,客人一撥接著一撥。從6點到現在,第一天正式“上班”,騰溪已經不記得賣出多少包子、蒸餃、牛奶和豆漿了。
老板娘為人可以,前天下午專門過來給她找了一個帶彩電的單人間,走時特別叮囑在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想休息就休息,想出去玩就出去玩,甚至留下一張里面存有5000塊錢的銀行卡,也不知道算是“工資”,還是算“零用錢”。
陳小翠那小丫頭太鬼,前天居然嚇唬自己,說什么5點半起床,一個和面一個打餡,然后邊包、邊蒸、邊賣,同時還要磨豆漿煮豆漿…早上5點半要干到下午6點半,整整12個小時,聽上去要多苦有多苦,要多累有多累。
包括老板娘在內,這里誰也沒資格要求她干活。
但上級沒同意她回去之前,她必須在這兒呆上一段時間,整天無所事事不是個辦法,再想到小丫頭也挺不容易的,又要包包子,又要包蝦餃,又要磨豆漿,又要當服務員,所以昨天一早,她還是懷著那么一點惻隱之心來了。
沒想到的是,所謂又苦又累的工作是既不苦也累。
肉是人家絞好送來的,用于和餡的蔬菜大食堂廚師也幫著切好了,小丫頭只需要倒進拌餡機,按照瓷磚墻上貼著的配比放入調料,餡兒一會兒就自動拌好了。
和面有和面機,把餡兒以及和好的面放入自動包子機、自動餃子機上面的兩個料斗里,摁一下按鈕,一模一樣的小籠包和蝦餃,就被下面的傳送帶一個接一個地送了出來。
一小時2000個,根本不要一個一個捏,連皮兒都不用搟。
蒸爐是用電的,水不夠了會自動報警,牛奶是外面送來的,豆漿有豆漿機,客人又極少用現金,都習慣刷卡,無需算賬找零錢。
而且這里人都很文明,按先來后到排隊就不用說了,甚至在店里吃的人,走前都會把桌子收拾干凈,不用時不時的擦桌子,不用一遍又一遍的掃地,只需要把客人們摞在一邊的空蒸籠端進操作間,換上干凈的墊子,放入自動包好的包子或蝦餃,再端出來蒸就行。
至于工作時間,也沒小丫頭說得那么長。
實驗中心和仍在園區的nb電器八點上班,都去工作了自然不會再有人過來買。半個小時收拾,八點半準時休息,該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十一點一刻才營業。
中午工作一個半小時,然后繼續休息,下午也是一個半小時。細算起來,工作時間才6個小時,比實驗中心的研究人員和nb電器的職工輕松多了。
七點五十五,打發走最后一個顧客。
騰溪正準備像昨天一樣把這里仍給小丫頭,去對面的宿舍樓洗個澡,換上沒有包子味兒的衣服,突然看見一輛紅色進口小轎車從主干道開了過來。
“小翠,你姐呢?”
車上下來兩個女人,說話的這位穿著一身黑色連衣裙,戴著眼鏡,背著一個包,算不上有多漂亮,但非常有氣質;后面那位漂亮得令人意外,身材高挑,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職業裝,一看她那脖子里系得絲巾,一看就知道是空姐。
小丫頭一愣,旋即欣喜地問道:“姜博士,您怎么來了?”
“過來開個會,可主持會議的人卻沒來,正好肚子有點餓,所以來你這兒了。”
氣質不凡的女人又走到吧臺邊,和聲細語地笑道:“我叫姜梅梅,是你們老板娘的朋友,小姑娘,上次來沒見過你,是不是剛來的?”
竟然叫自己小姑娘,騰溪一陣惡寒。
不過人家是博士,在這個以文化程度衡量身份地位的鬼地方,她能跟自己說話已經很給面子了,騰溪只能敷衍了一句:“嗯,剛來的。”
“她姓騰,叫騰溪,姜博士,您和您朋友快坐,想吃什么我去幫您拿。”
“朱惠,她家除了小籠包就蝦餃,就這么兩樣,你想吃什么?”
那個空姐很禮貌的朝她們兩個“服務員”笑了笑,轉身說道:“姜博士,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反正不讓我吃西餐就行。”
令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小丫頭竟一臉崇拜地驚呼道:“你就是朱惠姐!”
“小妹妹,你聽說過我?”
“聽說過,聽我姐說過無數次,她總拿你當榜樣,說那么多親朋好友中就你最用功。朱惠姐,我也想當空姐,我也想天天坐飛機,這身衣服真漂亮,羨慕死我了。”
朱惠真沒想到她還有一個崇拜者,撲哧一笑道:“空姐也是服務員,有什么好羨慕的?”
“就是羨慕,真羨慕。”
小丫頭輕嘆了一口氣,又倍感無奈地苦笑道:“可我文化不高,那些外語怎么學都學不進去,當空姐這輩子是不可能了,只能在地上當服務員。”
陳家的丫頭沒一個省油的燈,姜梅梅擺了擺手,“想當空姐還是不你姐夫一句話的事?肚子餓了,先給我們弄吃的。”
“哦,不好意思,光顧著說話了。”陳小翠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失態,急忙跑到吧臺里端出一籠包子和一籠蝦餃。
動筷子前,姜博士打了幾個電話。不一會兒,老板娘陳寶琳帶著一個更清麗脫俗的女人來了。她們顯然是久別重逢,一見面就激動得又摟又抱。
當看到騰溪穿著一身白色工作服,真干起服務員時,陳寶琳急了:“騰小姐,我不是說過嗎,這些活兒不要你干。小翠,過來,我跟你怎么說的?長本事了,居然敢欺負人,是不是特區呆膩了想回老家?”
堂姐從未跟自己發過火,小丫頭一下子懵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道:“姐…我…我…我真沒有欺負騰小姐。”
看著小丫頭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騰溪連忙解圍道:“丁太太,不關小翠的事,是我自己來的,反正閑著也閑著,還不如過來幫幫忙。”
姜梅梅樂了,忍不住笑問道:“不是服務員?”
“當然不是,騰小姐是實驗中心的客人。”
這么大一麻煩,陳寶琳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干脆道:“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nb電氣集團軟件技術總監、nb實驗室計算機應用研究中心主任姜梅梅博士;這位是nb航空空乘培訓中心副主管朱惠,這位是我弟妹夏遙。”
原來正笑盈盈看著自己的這個漂亮女孩兒,就是香港第十大富豪的未婚妻,騰溪直接忽略了前面兩位,伸出右手笑道:“騰溪,騰云駕霧的騰,小溪的溪,夏小姐,認識你很高興。”
“騰小姐真漂亮。”
夏遙不明所以,拉過一張凳子招呼道:“寶琳姐也真是的,竟然讓客人當服務員,坐下說,都是自己人,別不好意思。”
平易近人,沒一點架子,騰溪有些意外,松開她的手若無其事地笑道:“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說起來我們所有人都是服務員,只是服務對象不同罷了。”
怎么感覺話中有話呀,搞不清情況,夏遙不想在“服務員”這個話題上糾纏,招呼她坐下之后,回頭埋怨道:“朱惠姐,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但不去海濱別墅,甚至連個電話都不給我們打,外面那么亂,你這不是讓人擔心嗎?”
nb工業園變成了nb實驗室香江實驗中心,之前的宿舍早還給了后勤部門,實驗中心周圍的酒店和旅館又被南下炒股大軍給占領了。外面一片混亂,火車站在市中心,情況可能更不容樂觀,回老家都回不去。
nb航空在國內沒有航線,自然不會設立分支機構,要不是在大門外碰上從香港過來開會的姜梅梅,朱惠真要流落街頭了。
章琳不在,你和章程又快結婚了,我過去算什么?
朱惠暗嘆了一口氣,不無尷尬地說道:“其實我是準備給阿姨打電話的,只回來得太匆忙,忘了帶電話本。到了園區之后不僅進不了門,而且又打不到車,所以也就沒去成。”
“你別告訴我,你不記得我的電話。”
在nb電氣電子事業部時,她是陳寶琳的部下,不可能不記得陳寶琳的大哥大號碼,見“大姐大”一臉不快地看著自己,朱惠叫苦不迭,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寶琳姐,你電話我怎么可能忘呢?只是…只是…”
“只是我現在嫁了人,家里有公公婆婆,有孩子,你去不方便是不是?”
被人看穿了,朱惠只能微微點了下頭。
她的情況太過特殊,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屬于“親朋好友”,而與她關系最密切的章琳又遠在德國。章程跟她關系不錯,但她是一個女人,長得又這么漂亮,更重要的是章程再過幾個月就要結婚。
換作自己,自己也不會去。
反正人已經帶進實驗中心大門,并把她交給了她的老上級,姜梅梅可沒興趣再管她們的家庭事務,抽出張紙巾擦了擦嘴,打趣道:“夏遙,你們聊,我去找你老公算賬,本小姐這么忙,他還敢放我鴿子,不給我一個交代,我跟他沒完。”
夏遙吃吃笑道:“姜姐,別找了,他被困在南國大廈出不來,想找他算賬只能下次。”
“出不來?”
“嗯,路都被堵死了,聽說昨晚在中國公司新總部會議室熬了一夜,就算現在能回來他也沒精神開會。”
這次帶著任務來的,那個為人實在不怎么樣的年輕富豪真要是出點什么事,讓她怎么跟上級交代。騰溪心中一凜,不動聲色地問:“夏小姐,章先生怎么會被困在南國大廈?”
“你不知道?”
5點半要起來幫小翠蒸包子,晚上睡得很早,昨天又沒出去,在這個消息閉塞的實驗中心,騰溪哪里知道外面已經鬧翻了天。
見她一臉疑惑的搖了搖頭,夏遙耐心地解釋道:“新股認購表發售過程中有人營私舞弊,股民們氣不過,昨晚去市政fu請愿,好幾萬人呢,鬧了整整一夜,部隊都出動了,聽說還死了人。通往市政fu的主要路段都封鎖了,不是示威游行的人就是公安武警,里面的出不來,外面的進不去。南國大廈又緊鄰市政fu,所以就被困在那里了。”
來時就感覺要出事,沒想到真出事了。
股民鬧事有地方政fu管,騰溪只想知道章程現在怎么樣,于是又問道:“那章先生有沒有危險?”
“又不是暴動,他能有什么危險,只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罷了。”
搞清楚來龍去脈,姜梅梅干脆從包里取出一個文件袋,“夏遙,既然你老公出不來,那我先回香港了,幫我把這個轉交給他。朱惠,你行李還在我車上,一起去拿下來吧。”
剛被堂姐劈頭蓋臉訓了一頓的陳小翠,急忙說道:“朱惠姐,我去幫您拿。”
“這還差不多,”陳寶琳冷哼了一聲,指著她的車說:“我車門沒鎖,把行李放我車上。”
“朱惠姐,我家你又不是沒住過,房間那么多,等會跟我一起回去啊,我媽還常念叨你呢。”說到這里,夏遙又想起了身邊的騰溪:“騰小姐,你住哪兒?”
“對面單身宿舍。”
研究人員住公寓,只有nb電器的工人才住單身宿舍,夏遙毫無心機,不禁回頭問:“寶琳姐,騰小姐是客人,怎么能讓她住那兒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寶琳真后悔帶她過來,只能解釋道:“c區一下子來了那么多人,專家公寓都滿了,周圍的幾個酒店又沒房間,只好委屈騰小姐在單身宿舍將就幾天。”
能有資格成為nb實驗室客人的人并不多,再想到朱惠一個人不好意思去,夏遙干脆回頭笑道:“騰小姐,你也收拾行李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家房間多,還能跟朱惠姐作個伴。”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樣的邀請騰溪當然不會拒絕,一口答應道:“沒問題,我去哪兒都行,就當去陪朱小姐。”
引狼入室,陳寶琳徹底傻眼了。
夏遙卻非常高興,緊拉著朱惠的雙手,用近乎哀求地語氣說:“朱惠姐,你都聽到了,騰小姐愿意去陪你,就給我個面子好不好。如果讓二姐知道你回來后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你讓我怎么向二姐交代?”
難怪章程那么愛她呢,單純得像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兒,朱惠實在無法拒絕,點頭笑道:“好啦,我的新娘子,我跟你回去還不行。”
“太好了,你真是我的親姐。”
把朱惠帶回家是應該的,把騰溪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女人帶回去就太不應該了。陳寶琳叫苦不迭,暗想你可以向章琳交代了,可我怎么跟你老公交代呢?
騰溪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從口袋掏出銀行卡,似笑非笑地說道:“丁太太,感謝你這兩天的照顧,這張卡物歸原主,有時間我會來看你的。”
連章程和自己家老爺子都惹不起的人,陳寶琳脾氣再暴躁都得忍著,接過銀行卡一語雙關地說道:“騰小姐,我也會去看你的,離得又不遠,可以經常去。”
誰也不喜歡政fu安排個人盯著自己,騰溪豈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波瀾不驚的微笑瞬間消失了,但片刻,她又恢復了一貫的微笑:“丁太太,也請您代我向陳主任轉達我的謝意,感謝他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和幫助。”
夏遙哪里知道看似很正常的客套,卻是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居然欣喜地問道:“騰小姐,你認識陳叔叔?”
“認識,我就是陳主任介紹來的。”
“那就是一家人啦,快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收拾行李。”
夏遙拉著她胳膊就走,高跟鞋清脆地敲在路面上,節奏清晰,聲音蕩來蕩去,越發襯托出生活區的安靜。看著她倆離去的背影,朱惠冷不丁地問道:“寶琳姐,這位騰小姐真是你爸介紹來的?”
“你看出來了?”
“我什么都沒看出來,是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夏遙單純,朱惠則老道得多,而且值得信賴。
陳寶琳權衡了一番,把她拉到一邊,異常嚴肅地說道:“她的確是我爸介紹來的,但我爸是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朱惠,你幫我盯著點,最好能想個辦法讓她主動離開海濱別墅。”
朱惠一愣,低聲問道:“寶琳姐,你擔心她纏上章程?”
“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纏,她是從bj來的,章程不喜歡跟她和她的上級打交道,知道我的意思嗎?”
“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該怎么做,”朱惠輕嘆一口氣,又補充道:“畢竟事情因我而起,如果不是因為我,夏遙也不會請她去海濱別墅。”
陳寶琳搖了搖頭,拉開車門說道:“不關你的事,請神容易送神難,就算你沒回來她也會有其它辦法接近章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