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要去萊比錫國際機場乘飛機回圣彼得堡,章程決定利用剩下的半天時間,去洪堡大學探望闊別近一年的阿紹姆教授和郭俊儒夫婦。
夏遙好不容易來一趟柏林,章琳自然不會讓她跟著去,管歐洲公司總裁弗朗索瓦要了一輛車,開始了柏林半日游。
剛才那么多人不好問,車剛拐進卡爾馬克思大街,夏遙便欲言又止地問:“二姐,娜塔莎呢?怎么把她一人丟公司?”
章琳朝后視鏡瞄了一眼,不無羨慕地說:“她在BNB新聞網有一份兼職,要幫俄羅斯新聞部整理資料,每個禮拜天都去,整個一女強人。”
原來是這份工作,夏遙想了想又問道:“那我倆去玩,她不會不高興吧?”
“怎么會呢?你們來前我叫過她,可她就是不愿意,或許是怕打擾我們說話,畢竟她不懂中文。或許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學習的機會,因為她一直接夢想將來能夠成為一個女主播。”
夏遙倍感意外,不禁笑問道:“女主播?”
“嗯,她那么漂亮,又是白人,還會俄語、德語和英語,有這個本錢。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說句心里話,我真挺羨慕她的。”
看著她那副唉聲嘆氣的樣子,夏遙撲哧一笑道:“二姐,你可是NB電氣集團未來的董事局主席,你羨慕她,她羨慕你還差不多!”
提起那些“未來”的事,章琳就是一肚子氣,扶著方向盤憤憤不平地說:“得了,連你都跟著瞎起哄,董事局主席要是真有那么好干,姐夫能當甩手掌柜,三兒能避之不及?姐我都二十好幾奔三十的人了,這輩子除了上學就是上學,想想就感覺冤。”
說奔三十有些夸張。二十好幾卻是真的。
先是高考,然后學英語、學德語,再考柏林自由大學,好不容易考上又要念MBA,連暑假寒假都要去總部實習。為了不讓家人失望,什么都要做得最好。雖然不像自己那樣遇到過挫折,但對一個女孩子而言。她這些年的經歷實在不值得羨慕。
夏遙很是同情,感同身受地說道:“姐,德國大學又不像國內大學,感覺累可以歇兩年再念,況且拿不拿學位根本無所謂,只要能學到東西就行。”
“你真認為我能歇得下來嗎?”章琳拍了拍方向盤。氣呼呼地說:“與其回去給人做牛做馬,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呢。”
歇下來肯定要去總部幫忙,夏遙這才意識到她的選擇真不多,可感覺總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鬼使神差地冒出句:“二姐,你又不是小孩兒,憑什么讓人支配你的人生?大不了破罐子破摔。看媽、大姐和章程還能拿你怎么樣。”
“我跟你不一樣。”
章琳搖了搖頭,倍感無奈地苦笑道:“夏遙,你不知道,我欠這個家的太多太多了。論學習,大姐上高中時成績比我好,只是當時家里太困難,她連復讀的機會都沒有。三兒更不用說了,為了我輟學去賣煙。可以說這么多人中就我一個沒吃過苦,如果再讓他們失望,我的良心會不安的。”
“凈自己給自己壓力。”
想去未婚夫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夏遙一臉認真地說道:“二姐,其實媽和章程只是想讓你過得快樂,沒想過給你那么大壓力。去總部幫忙當然好,不去也沒什么關系。你完全可以過你自己喜歡的生活。”
“真的?”
“我騙你干嘛。”
“媽說的,還是三兒說的?”
“你弟說的。”
“算他還有點良心。”章琳看著前面的勃蘭登堡門,流露出一絲會心地笑容。
“對了,還有你的個人問題。”夏遙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似笑非笑地說道:“媽給我打過電話,大姐去圣彼得堡過年時也說了,章家不興包辦婚姻,只要不找外國人,你領誰回去都行。”
回國過春節,母親雖然什么都沒說,但章琳能感覺到她內心的焦急,見弟媳婦緊盯著自己,頓時俏臉一紅,略帶羞澀地問道:“領誰回去都行?”
“嗯,只要不是外國人,只要沒結過婚,只要歲數不差太大,只要人品好。”
“這么多條件。”
夏遙吃吃笑道:“二姐,這些條件不算高吧?”
“不高,但也不低。”
夏遙是過來人,看著她面紅耳赤的樣子,猛然意識到了什么,用掫喻地口氣笑問:“怎么著,有中意的了?”
章琳連連搖頭道:“沒有,真沒有,說沒有就沒有。”
一下子說了三個沒有,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夏遙樂了,趁熱打鐵地催問道:“二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今年都25了,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說這里又沒外人。”
人家才22就跟弟弟光明正大的同居了,想想的確沒什么不好意思的,章琳側頭看了她一眼,幾分羞于出口似地一般輕聲說道:“認識一個,不過還是朋友關系。”
果然談了,夏遙欣喜若狂,急忙問道:“叫什么,哪里人,今年多大了,是做什么的,也在德國嗎?”
“姓游,西游記的游,叫游少均,東北人,今年30了,88年來德國的公費留學生,獲得博士學位后沒有回國,一直在北威州的亞琛工業大學擔任助教。”
公費留學一般又多是出國讀碩士、博士,年齡普遍偏大,25歲公派來德國,算是小的了。而且國外招收中國留學生門檻那么高,絕大部分家庭也不可能像章家這樣負擔得起留洋的費用,所以要想出國必須得拿全額獎學金,可以說只有國內頂尖大學最優秀的學生才有機會被公派留學。
留德博士!夏遙恨不得現在就打電話給遠在國內的婆婆,告訴她這一好消息。
“你倆是怎么認識的?”
一想起那個書呆子,章琳滿臉的甜密,扶著方向盤輕聲道:“三兒和黃主任他們不是托我幫實驗車間的謝姐介紹個對象嗎?柏林的中國留學生不少,可我極少跟他們打交道,于是報名參加了一個中國留學生的聯誼會。那個聯誼會是互助性質的,畢竟他們不像我有家里支持。無需擔心學費和生活費,更不用說經常回家了。
所以我回去時,他們都會托我帶一些東西。你想想,我就一個人,那么多東西怎么帶得了,但又不想讓他們失望,干脆編了個瞎話。說我在NB航空有一個親戚,他可以幫我多帶一些行李。后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連其它地方的留學生都跑柏林來找我,一來一往就認識了。”
在異國他鄉,見到老鄉特別親,也很容易摩擦出火花。
夏遙笑了笑。又問道:“他個子高不高,長得帥不帥?”
“一米七五,長相怎么說呢,一般人吧,不難看,也不算好看。”
“北威州離柏林遠不遠,你倆多長時間見一次面?”
大姐玩瘋了。顧不上管。未婚夫一門心思搞研究,沒時間和精力管。事關二姐終身幸福,夏遙認為自己有必要問清楚。
章琳也不想再瞞下去了,燦然一笑道:“挺遠的,但我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比較多,一個月可以去兩趟,給他送點衣服和生活日用品什么的。”
夏遙皺起眉頭:“他不來看你?”
“不是不來,而是沒時間來。”
章琳不想被她誤會。連忙解釋道:“夏遙,你不知道像他們這樣的留學生有多苦,學費是獎學金,唯一的收入就是在學校做助研或助教。無論是學業還是生活壓力都非常大,經常晚上熬通宵,累了就席地睡在實驗室的地板上,宿舍冰箱里的一棵白菜可以維持近一個星期。
有獎學金還算好的。那些沒獎學金的,只能提心吊膽的打黑工,有人在餐廳里刷盤子,有人去裝修公司里鋪瓷磚。只要能賺錢,有什么干什么。頭上沒什么可以炫耀的光環,擁有的財富就是挫折。”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或許只有經歷過常人不會有的困難,才能練就不屈不撓的精神,才取得令人羨慕的成就。
心上人15歲就抱著個大木盒上街叫賣香煙,何嘗不是一種歷練,夏遙感慨萬千地,輕聲說道:“二姐,既然咱家有這個條件,那你能幫的就多幫點。”
章琳搖搖頭,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咱家的事,事實上除了娜塔莎之外,連我們學院的老師和同學都不知道。”
夏遙輕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章程那會兒也是這么對我的,這樣也好,考驗考驗。”
“你想哪兒去了,三兒當時之所以沒說,不是想考驗你,而是怕嚇壞你。我跟你倆的情況不同,一是去年剛認識,相互之間沒那么了解;二是所處的環境這么復雜,說出來你不敢相信,來德國之后拋妻棄子的人多了,我不想受傷害,更不想傷害別人,不得不謹慎點。”
到底見得世面多,想得就是周全,看來是白擔心了。
夏遙終于松下口氣,拿起一包零售,邊拆邊問道:“二姐,那他在研究什么?”
章琳把車緩緩拐進柏林大教堂外的停車場,不無得意地說道:“專門研究基因、細胞、微生物和酶什么的,好像跟制藥有那么點關系。總之,亞琛工業大學是德國最好的大學,能獲得亞琛工業大學的獎學金并不容易,能獲得亞琛工業大學生物工程博士學位,能留在亞琛工業大學從繼續搞研究更不容易。”
“二姐,你真有眼光,要么不找,要找就是科學家,放心吧,媽、大姐和三兒肯定同意。”
“就是呆呆的,不怎么會說話。”
“搞研究的都這樣,記得章程在圣彼得堡幫基礎研究學部請得那位數學家嗎,脾氣要多古怪有多古怪,整體板著個臉,連朋友都沒有。”
“三兒也搞研究,怎么三兒脾氣一點都不古怪?”
“他是自學成才,沒接受過系統教育,脾氣和性格當然跟那些接受過系統教育的不一樣啦。”
鉆出轎車,夏遙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猛拍了下額頭,不無自責地說道:“瞧我這記性,居然把靜雯姐的事給搞忘了。昨天夜里下飛機時沒顧得上問,她的個人問題解決了沒有?”
章琳取出相機,眉飛色舞地笑道:“談了一個,正如膠似漆呢!慕尼黑工業大學的機械工程博士,也是公費留學生。現在在波恩的一個研究所從事博士后研究,郎才女貌,合適不能再合適。”
“真的?”
“真的,三兒和黃主任交待的事情,我能辦好嗎?”章琳蹲下身來,一邊幫她拍照。一邊笑道:“上次吃飯時人家已經決定了,等合同期滿就接受實驗室的邀請,去技術應用學部擔任研究員。”
夏遙忍不住調侃道:“出來兩個,回去四個,其中還有兩博士!賺了,賺大了,回去我就建議章程多派些單身的同事出國。”
“你個死丫頭。感笑話你姐!”
“沒有,我只是就事論事。”
“站好了,再來一張,”章琳拍完照片站起身,一邊牽著她胳膊往教堂里走去,一邊問:“我的事說完了,現在說你倆,證都領了。打算什么舉辦婚禮?”
“等從北極回去之后吧,其實對我們而言辦不辦真無所謂,可不辦我媽和你媽心里肯定不踏實。”
“什么無所謂,一輩子就這么一次,當然要辦,而且要辦得轟轟烈烈、風風光光。”
看著她那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夏遙又打趣道:“二姐。要么我們一起辦?雙喜臨門,媽肯定更高興。”
“我跟他認識還不到一年,不急,這種事不能急。”
“既然你這么說。那到時候沒時間參加你們的婚禮可別怪我。”
“你敢!”
“忙嘛,”夏遙一臉認真地強調道:“二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是什么樣的人,郭主任和沈姐、黃主任和林姐、文明哥和寶琳姐的婚禮,他不都沒時間參加嗎?”
章琳豈能不知道她是在開玩笑,但還是假作生氣的狠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齒地說:“我是你們親姐,跟他們能一樣嗎?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虧我對你這么好。”
“好好好,我錯了,放心吧,到時候他不去我也要把他拉回去,還要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這還差不多。”章琳湊到她耳邊竊笑道:“話說在前面,決不能比大姐少啊,不然我就賴在家里盡情地揮霍,直到把家產揮霍光不可。”
她雖然在集團沒股份,但章程早就給她準備了一筆豐厚的嫁妝,甚至連大姐夫劉思偉和大姐章慧都準備好了,都存在NB銀行的獨立賬戶,由集團投資部負責為其理財。數以億計,幾輩子都花不完。
在俄羅斯呆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見著親人,而且還知道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夏遙的心情愉快到極點,很配合地挽著她胳膊連連求饒道:“二姐,不,我的二姑奶奶,不看僧面看佛面,給你未來的娘家侄子留點好不好?”
“那要看你們有沒有誠意了,否則堅決不出嫁。”
“真當老姑娘,真不打算嫁人?”
章琳裝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吃吃笑道:“不嫁人不等于就當老姑娘,我可以找個愿意倒插門的嘛。到時候天天吵架,把家里搞得雞飛狗跳,讓你們誰也落不著好。”
“二姐,別這樣好不好,我求你了,要知道我們要一碗水端平,真不能比大姐多。”
“什么都漲價,嫁妝也得漲啊,不行,必須比大姐多。”
夏遙笑得花枝亂顫,豎起兩個指頭問:“兩倍?”
章琳搖搖頭,一副不為所動,不達目的誓不休的架勢。
“三倍?”
章琳仰著腦袋,甕聲甕氣地說道:“還沒正式進門呢,就這么斤斤計較,大方點,別擠牙膏似的。”
“四倍,不能再多了。”
“八倍,少一分都不行!”
二姐興致這么高,夏遙決定把玩笑進行到底:“五倍,這是我們所能作出的最大讓步,姑奶奶,我們要過日子,還要贍養老人,負擔很重的。”
“養兒防老,三兒是男孩兒,你是兒媳婦,贍養老人是你們義務。算了,看你們挺可憐的,姑奶奶作出一點讓步,七倍。”
“六倍,別以外你會揮霍我們就不會揮霍,大不了揮霍光回盧家灣當老師。”
三個女人一臺戲,兩個久別重逢的女人同樣能演一出溫馨的好戲,章琳“啪”的一聲跟她擊了下掌,笑得上氣不及下氣地說:“六倍就六倍,成交!”
走馬觀花地逛完柏林大教堂、夏洛騰堡宮、五月廣場、御林廣場、查理檢查站和紅色市政廳等柏林景點回來的路上,夏遙又想起了中午開的那個玩笑,不無感慨地說道:“二姐,奶奶、媽、大姐、大姐夫和你都對我這么好,家里又這么和睦,我感覺我好幸福,用我媽的話說,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章琳笑了笑,深以為然地說道:“我也感覺我很幸福,所以我們要好好珍惜,不管將來發生什么變化,不管集團經營的怎么樣,都不能因為任何原因讓這個和睦的大家庭變得不和睦。”
“嗯,”夏遙重重的點下頭,一臉誠懇真摯地說:“不管在家還是出嫁,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