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盧家灣到北林縣,直線距離近兩千公里,交通極其不便,又趕上春運,一連五天旅途勞頓,夏瑤面容憔悴、苦不堪言。
快過年了,到處張燈結彩,紡織總廠生活區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
風塵仆仆趕到家,卻發現家里空蕩蕩的,想到母親的病,夏瑤心里咯噔了一下,扔下行李跑到共用廚房,急切地問:“黃伯伯,您知道我媽去哪兒了,我家人呢?”
“夏瑤,你終于回來了!”
黃師傅放下勺子,一臉關切地說:“你爸陪你媽去海濱人民醫院看病,你同事接他們去的。昨天中午又來了輛小轎車,說是專程來接你和你姐,人住在北林賓館,你姐和興運剛送飯過去,估計一會兒就回來。”
“我同事?”
“你不知道?”黃師傅一臉不可思議,比劃著說:“這么高個兒,二十來歲,挺帥氣的一小伙子,像個華僑,好像…好像姓章。”
肯定是聽劉理事和吳小蓮說的,夏瑤反應過來,又問道:“那您知不知道我媽是什么病,嚴不嚴重?”
不嚴重能左一趟又一趟派車來接,黃師傅感覺肯定不是什么好病,又不敢亂說,只能敷衍道:“你爸今天中午還給廠里打過電話,想再續幾天假,在醫院照顧你媽,聽口氣應該不是很嚴重。”
“可是…可是…可是快過年了,他們還沒回來。”
“看病就得除根兒,好不容易去一趟大醫院,不把毛病看好怎么行?”
樓道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跑出去一看。原來大姐和姐夫送飯回來了,夏瑤急忙跑上去問:“姐,姐夫,媽是什么病,章程什么時候接她去的?”
關系果然不一般。一直被蒙在鼓里,到現在仍不知道母親是什么病的夏凝,禁不住笑道:“夏瑤,你是關心咱媽的病,還是關心章程?”
“當然是咱媽的病了。”
“胃潰瘍,老毛病。沒什么大礙。”
夏瑤這才松下口氣,正準備把行李提進房間,夏凝又說道:“別進去了,走…去北林賓館,我們連夜去海濱看咱媽。”
“家里怎么辦?”
“家里有我呢,”蘇興運打開房門。從里面提出一個大包,嘿嘿笑道:“你姐的換洗衣服早準備好了,就等你回來。”
“走吧,你那位章程正等著咱們呢。”
提起心上人,夏瑤心里甜滋滋的,欲言又止地問:“姐,他冒冒失失跑過來。咱媽和咱爸沒生氣吧?”
夏凝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又是送營養品,又是接咱媽去看病,人好,心好,工作好,嘴又那么甜,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生氣?”
夏瑤羞得面紅耳赤,用蚊子般地聲音問:“真的?”
“騙你干嘛。人家連媽都叫上了。”
“那他是怎么說我的?”
“他好像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這么大的事你瞞得嚴嚴實實,咱爸開始還有點不高興,后來他說了一句話,咱爸也不說什么了。”
夏瑤忍不住問:“什么話?”
“他說他和你的事。我們同意他高興,不同意他能理解。總之,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給咱媽看病才是第一位的。”
“你們同意了?”就知道他不會辜負自己,夏瑤一陣悸動。
夏凝回頭看了她一眼,反問道:“心地善良,通情達理,方方面面條件又那么好,為什么不同意?”
車是陳正淮派來的,外經委的老伏爾加,正如黃師傅所說的一樣,她們一到司機立馬下樓退房,帶著她們連夜往海濱市趕。
趕到干部病房已是凌晨三點,房間里擠滿人,十幾位海濱市人民醫院醫生屏聲靜氣,正看著四位外國醫生給母親做胃鏡,章程站在最里面,他身邊站著幾個不認識的人,其中一個很洋氣的姑娘像是翻譯,時不時跟最近的醫生低語幾句,好讓他做記錄。
幾天前才做過胃鏡,今天又做,一做就是四個多小時,膠卷換了一個又一個,還是外國醫生。這么大陣仗,夏志高被嚇壞了,臉色鐵青地蹲在墻角邊一聲不吭。章程身后那位領導模樣的人,站在旁邊輕拍著他的肩膀。
母親氣色很差,張著嘴巴一動不動,一位氣質不凡的中年婦女,緊抓著她的手,同那位領導模樣的人一樣像是在安慰。
章程朝她倆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們不要打擾醫生工作,神情復雜,夏瑤意識到母親的病絕不是胃潰瘍那么簡單,像一下子掉進冰窟似的渾身發冷,眼角邊的淚水潸潸而流。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外國醫生輕輕抽出管子,用英語和德語分別跟身邊的中國醫生和章程說了幾句,拿著從田秋菊胃里剛取出來的活體組織標本離開了病房。
四位外國醫生走了,十幾位中國醫生走了,護士叮囑了幾句也跟著走了。病房里一下子空了許多,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緊盯著章程,想知道檢查結果。
事到如今,沒必要再繼續隱瞞,需要得是給他們打氣。
章程走到床邊,緊抓著田秋菊的雙手,輕聲道:“田阿姨,您的病說出來很嚇人,但我們不能被病魔所嚇倒。現在科學這么發達,給您看病的又是德國最好的醫生,只要有勇氣去面對,只要配合醫生治療,我們一定能戰勝它。”
“是…是…是癌癥?”嗓子里噴了麻醉藥,田秋菊吐詞不清,淚汪汪的看看他,再抬頭看看已哭得梨花帶雨的兩個女兒。
“嗯,”章程拍了拍她手,故作輕松地說:“不過癌癥沒那么可怕,多利特博士說了,只要您配合治療,就一定能夠康復。他們是國際上最頂尖的醫療專家,之前一直給東德國家領導人看病,有他們在,您不會有事的。”
“你…你…請來的?”
“您是NB希望小學老師的母親,他們是NB慈善基金會的醫生,就算我不請他們一樣會給您看病,因為您是自己人嘛。”
田秋菊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真的,”章程干脆把心上人拉到身邊,一臉誠懇地說:“田阿姨,我知道您擔心什么,不就是費用嘛,完全沒這個必要。因為自認識夏瑤的那一天起您就是我媽,我有義務有責任把您的病看好。”
陳正淮上下打量了夏瑤一眼,附和道:“田老師,你女婿說得對,他有義務有責任,也有這個能力。都說養兒防老,現在就是他們回報你的時候,理直氣壯地接受,不要有什么顧慮。”
田秋菊微微點了下頭,把女兒拉到身邊,哽咽地說:“小章是個好孩子,把你交給他媽放心,你們的事媽同意,你爸也同意。媽的病媽心里有數,可能…可能…可能真熬不過多久,我現在最想看到的是你倆把事辦了,如果能看到你們有個孩子…”
“媽,您不會有事的!”
夏瑤再也控制不住了,緊抱著田秋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夏凝淚流滿面,夏志高老淚縱橫,連許萍都禁不住流下眼淚。
治療很重要,希望同樣重要,等她們的心情稍稍平復,章程意味深長地說:“媽,只要您配合醫生治療,您讓我們做什么都行。”
在田秋菊看來得了癌癥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她不想給自己留下太多遺憾,咬了咬牙,輕聲問:“醫生說我還能活多久?”
“多利特博士說只要您有信心,他有七分把握能讓您活五年以上。”
“要做手術嗎?”
“要做手術,不過沒這么快,他們正在研究治療方案,很可能采用三明治療法,先放化療控制病灶,清除病灶周圍的癌細胞,再想辦法把病灶切掉,并修補出血部位和穿孔部位,然后再放化療鞏固。過程會很痛苦,但非常有效。”
“外國醫生給我做手術?”
“是的,柏林夏洛蒂醫學院外科教授羅斯勒博士親自給您主刀,他的手術水平在東德是一流的,不會有什么風險。”
想到這兩天吃的和輸的全是進口藥,田秋菊又擔心起費用:“外國醫院開刀,要花多少錢啊?”
“他們是NB慈善基金會的醫生,是我同事和朋友,免費的,不用花錢。說句不中聽的話,如果沒這兩層關系,不管咱們花多少錢人家也不會來。所以您千萬不要再有思想負擔,一心一意看病,早康復早出院,早點幫我和夏瑤辦婚事,將來還要幫我們帶小孩。”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何況這有助于母親的治療,夏瑤也點頭道:“媽,聽章程的,他可有本事呢,什么都會,什么都懂,他說能治好就能治好,您一定不會有事的。”
女兒和準女婿如此孝順,再看看蹲在墻角邊的丈夫,田秋菊終于有了求生欲,哽咽地說:“好好,我都聽你們的,配合醫生治療。”
這時候,章琳興沖沖地的跑進來,不無激動地說:“田阿姨,多利特博士、羅斯勒博士和克里斯托弗女士一致認為可以切除病灶,只是手術時間比較長,在手術前您需要先把身體養好。”
章程欣喜若狂,脫口而出道:“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做手術?”
“一個星期放化療,一個星期養身體,半個月后做手術。”
看著夏瑤一臉疑惑的樣子,章程連忙介紹道:“我二姐章琳,前幾天剛回國。這位是陳叔叔,這位是許阿姨,都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