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掌聲、擁抱…
左衡和阿薩德在啟德機場受到香港各界人士和媒體記者英雄地歡迎。跟妻兒再次團聚的場景,讓許多二十天前對他們一無所知的香港人流下感動的眼淚。
感謝公司、感謝同事、感謝香港紅十字會、感謝國際紅十字會、感謝紅新月會、感謝所有關心和幫助他們的人,簡短的記者會上,二人把所能感謝的幾乎感謝了個遍,唯獨沒提真正把他們救出來的越南政府。
這是一樁交易,用不著感謝。
越南方面不想出這個風頭,NB電氣更不想因此給外界留下無限遐想。
由于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巨大差異,自去年到現在,香港對內地的主流輿論和絕大數西方發達國家一樣都是負面的,尤其對中國在伊拉克公然入侵科威特這一問題上投棄權票極為不滿,以至于對正舉行的BJ亞運會都不那么關注。
當晚頭條新聞依然是緊張的海灣局勢,第二條便是NB電氣職員左衡和阿薩德的安全歸來,最后才輪到香港健兒在亞運會上的表現。
幾家電視臺爭先恐后地要對NB電氣來一次專訪,甚至想把整個營救過程拍一個紀錄片,以體現香港公司高尚的人文關懷和高度的責任感。
踏踏實實干實業,又不是娛樂明星,這些事有企劃部和商務部協調處理,根本用不著章程操心,更用不著他拋頭露面。
所以下午在啟德機場,他連記者會都沒參加,便在劉思偉的事先安排下悄悄鉆進商務車,從啰湖口岸過關,回來跟闊別近兩年的親人們團聚。
要發家,買大發,發發發!
二舅吳秀城現在是正兒八經的大老板,有一個家具店,手下還養著近百人的裝修隊。去年一拿到駕駛證,就買了一輛“津門大發”面包車。
生意做大了,自然沒法像吳秀峰和張樹仁一樣去BJ看亞運會。一看見中文BP機上丁文明的留言就立馬扔下手中活兒趕到海濱別墅。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大姐吳秀蘭又是看又是摸,一家人其樂融融,吳秀城忍不住打趣道:“大姐,我記得三兒今年二十了吧?小柱和小軍都談對象了,他的終身大事也要抓緊哦。”
做母親的似乎都不想兒子長大,吳秀蘭笑道:“什么二十,生日晚,那是虛歲。”
“虛歲二十也不小啦,我這么大時都結婚了。”
章程可不想終身大事就這么稀里糊涂被他們給定下來,急忙道:“二舅,小蓮還比我大一歲呢,我二姐也沒談對象,這事不急。”
身家幾百萬,女兒的對象真不好找,沒本事的她看不上,有本事的不愿倒插門,吳秀城暗嘆了一口氣,又把話題轉移到丁文明和陳寶琳身上。
這一來一發不可收拾,他往丁文明二人身上扯,丁文明二人又往張兵身上扯,再是吳小柱和吳小軍,一直扯到大姨和二姨家的那幾個表兄妹,他家姑娘漂亮、你家兒子出息,什么時候相親、什么時候下聘,每家該出多少禮金…凈忙著談婚論嫁了。
老太太喜歡聽這些張家長李家短,母親也喜歡,章程和丁文明等小輩以及李曉山夫婦只能硬著頭皮陪她們聊個盡興。所幸老太太精力不濟,習慣早睡早起,一會兒便打起哈欠,眾人終于得以解放。
一走近兩年,當然要去公司看看,章程洗完澡換上干凈衣服便在李曉山、胡美琪、丁文明、張兵、陳寶琳、吳小柱、吳小軍和吳小蓮的擁簇下來到“NB工業園”。
“…區里派來的兩位中方經理很好相處,知道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管。考慮到區里給他們的工資太低,時間一長必然會影響到內部團結,我按照我們的工資標準補發了一份,基本上做到一碗水端平。帳是從母公司走的,跟NB電器和NB電氣成套沒關系,不會招來什么‘以權謀私’的非議。他們的工作熱情也很高,除了負責工會之外,還主動協助甚至幫助公司辦一些很麻煩的手續,在員工職業培訓上也做了很多工作。”
章程一邊往試驗車間走去,一邊提醒道:“就應該同工同酬,否則工作根本沒法做。同時也要考慮到公司的性質,不能因為給人家發工資,就真當人家是我們的下屬。他們代表的是合資方,要給他們充分的尊重。”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李曉山和胡美琪這才意識到NB電氣只是NB電器和NB電氣成套的控股方,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母公司。
“這一點我們真疏忽了,”李曉山跟妻子對視了一眼,深以為然地說道:“你說得對,應該給他們充分的尊重,從辦公室到開會時的座次都要考慮到。”
“也不能矯枉過正,畢竟有約在先,他們只負責工會,不干涉公司運營。”
胡美琪深吸了一口氣,不無感慨地嘆道:“都說合伙生意不好做,看來一點都不假。”
“是啊,接下來還要跟越南政府合資,怎么跟越南人打交道也是一個問題,所以企劃部組建了一個新團隊,專門研究越南的政治、經濟和風土人情,盡可能少些磕磕碰碰。”
柏林研發中心都快揭不開鍋了,還要投資越南,陳寶琳再也忍不住了:“章程,NB電工在越南不是有投資嗎?”
“一碼歸一碼,接下來要投資的是變壓器項目。”
“變壓器這邊一樣可以上啊,實在不行給你騰地方,把我們電子事業部搬出去。”
“我知道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章程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說:“變壓器項目現在是可以上,關鍵上馬之后把變壓器賣給誰?市委市政府打個招呼,10千伏的配變或許能賣幾臺,可110千伏以上的主變呢?事關電網安全,涉及工業用電和千家萬戶照明用電,沒有十幾二十個正常運行的業績,就算白送人家也不敢用。何況一臺主變少則百萬,多則上千萬,就算想送我也送不起呀!”
成百上千萬的設備,想想也是這么個道理,丁文明沉思了片刻,低聲問:“國內不敢用,越南就敢用?”
“越南跟美國人打了那么多年仗,又跟我們打了這么多年仗,工業一片空白,現在是病急亂投醫,只要有人投資,只要能給他們創匯,那他們就敢用,反正他們的電網也不怎么樣,連正常照明用電都沒法保證。”
章程停住腳步,接著說道:“柏林研發中心有十幾個電力科學家和近百個電氣工程師,他們中很多人參與設計、制造和建設過哈薩克斯坦境內的埃基巴斯圖茲—科克契塔夫—庫斯坦奈段900千米特高壓線路,在高壓輸配電這一塊,我們的技術力量不比西德差,所缺的只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而越南就是我們最好的試驗田。”
拿別人做實驗當然沒問題,關鍵是技術,吳小柱憂心忡忡地說:“我們的技術被越南學去怎么辦?”
“技術分很多種,材料、生產、工藝、設計…通通都是技術,變壓器不起眼,但它涉及的技術卻很多,材料上有矽鋼片、高壓絕緣和冷卻油,越南沒有這些,全部需要進口。生產和工藝沒什么技術含量,就是繞線和組裝。關鍵在于設計,而110千伏以上的變壓器基本上每臺都不一樣,要根據變壓器容量和變電所環境進行針對性設計,整流變和電爐變更不用說了,沒有理論基礎、沒有設計經驗,就算白送他們一套完整的圖紙都沒用。”
“這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吳小柱想了想,又直言不諱地說:“章程,你手頭上有多少西馬克,我們清清楚楚。德國研發中心那么多人,還要不斷投入研發資金,你有那個錢投資越南嗎?”
原來是擔心這個,章程不禁笑問道:“李總、胡總、文明,你們知道我這兩年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什么嗎?”
“NB電工上市?”
“垃圾焚燒電廠?
“不是NB電工,也不是垃圾焚燒廠,而是NB實驗室!今年基礎研究實驗室在國際頂級學術期刊上發表了三十二篇高質量論文,專業期刊雜志更多,高達三百多篇,可以說是學術上的大豐收。雖然無法應用到生產上,但大大提高了實驗室的國際知名度。香港政府的撥款比去年翻了一番,還得到了一些公司、社會團體和個人的資助。
今年的研究經費,公司資助只占五分之一。得到的回報卻不僅僅是國際知名度,還有實實在在的研發成果。因為系統工程實驗室和技術應用實驗室絕大數研究人員,都是基礎研究實驗室那些專家教授的得意弟子,他們屬于實習,不拿工資,只需要一點點補貼和研發經費,不懂就去問他們的導師,就這么幫我們把智能樓宇項目搞出來了。”
章程摘下一片樹葉,像孩子似的在手里轉來轉去,眉飛色舞地繼續說道:“這種模式很好,所以我把它復制到了德國。早在海外部同事出事前,NB實驗室柏林研發中心就已向聯邦德國科研部和柏林州政府提交了撥款申請,如果不出意外,它們將分別承擔研發中心三分之一的研發費用,也就是說我們只需出另外三分之一,甚至更少!”
“怎么可能?”
“是啊,德國人不會這么傻吧?”
看著他們那一副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章程得意地笑道:“我把NB實驗室柏林研發中心從NB電氣(德國)有限公司剝離出來,注冊成了一家公益的非營利科研機構。為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開發新技術、新產品、新工藝,協助企業解決自身創新發展中的組織、管理問題,符合聯邦德國的所有法律法規,當然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公助。”
陳寶琳被搞得啼笑皆非,問道:“德國有這個規定?”
“當然有,沒這個規定我怎么管他們要錢。”
章程朝她這個未來的嫂子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大家應該聽說過,西德教育部正對前東德科學院和大學研究所進行大清洗,解散和解聘沒進入藍名單的研究所和研究人員,我們的柏林研發中心就是由這些人組成的。但根據德國法律和托管局的清算方案,他們同樣有權要求政府發還本屬于他們的資產,也意味著他們之前的研究成果完全可以轉化成個人專利,所以我們在短短兩個月內提交了近千項專利申請。
結果可想而知,這些申請在聯邦德國科研部、專利局和類似于國家科學院的馬克斯·普朗克科學促進協會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這些申請一旦被核準,NB實驗室柏林研發中心就等于繼承了前東德政府的一筆巨額無形資產,而不核準他們就要修改法律,所以不得不坐下來跟我們談。”
李曉山忍俊不禁地笑問道:“談判結果呢?”
“這是一個嚴肅的法律問題,也是一個很傷心的感情問題,我們的研發人員都是真正的科學家,他們當時擔任領導職務和加入統一社會黨都是有歷史原因的,不分青紅皂白把他們解聘,現在后悔了又回過頭來跟他們談,自然談不出什么結果。
更重要的是西德科學界的吃相太難看,幾乎所有大學和研究所的重要崗位全被他們給占了,可以說激起了東德科學界的公憤。在這一個問題上,想為東德人盡可能爭取利益的東德政黨幾乎都站在我們這邊,其中包括執政黨‘德國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