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外匯券,就能進外煙。
用外匯券在海員俱樂部買英國三五50元一條,登喜路58元一條,美國紅萬寶路40元一條,健牌37元一條,黑貓22元一條,福牌18元一條,另外還有20一條的港產良友。
章程和大表哥吳小柱賣得品種一下子豐富起來,考慮到外煙的稀缺性,銷售價格直接在外匯券進價的基礎翻了一番,一盒三五賣十塊錢,一盒紅萬寶路賣八塊錢,居然還供不應求!甚至有好多煙販找上門,要求以稍低的價格整條拿。
人民幣換外匯券,用外匯券進外煙,再高價把外煙賣出去,章程赫然發現這么干的利潤比單純搗匯高多了。干脆把精力都放在南濱港和海員俱樂部,想方設法跟港務局保衛科拉關系,一有外輪靠港就溜進去換匯,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
“柱子哥,一包飛馬。”
大表哥吳小柱也沒閑著,白天在外面叫賣,晚上回章程家賣,連去張嬸家看電視時都背著木盒。周圍的小朋友們最歡迎他了,只要家里有大人抽煙,基本上都自告奮勇的幫大人找他買。
因為章程交代過,拆包賣的煙紙都留著。這個時代沒什么娛樂,孩子們只能玩煙盒紙和火柴盒。鳳凰吃金猴,金猴吃飛馬,誰口袋里都裝著十幾二十張,如果有一張牡丹或中華能高興一個星期,更不用說藍箭、萬寶路了。
幫大人來買煙的多給幾張,或者挑幾張外煙的。不買煙的也給,只不過數量和質量跟買煙的有一定差距。
這不,吳小柱一回家,十幾個小孩兒就圍上來,舉著錢爭先恐后的幫大人買煙,眼珠子卻盯著盒里壓著的那疊煙盒紙。
“別急,都有,讓柱子哥先把錢找了。”
吳小柱用手指沾了沾吐沫,一毛一毛的找錢,找完錢分煙盒紙,忙了十幾分鐘才把一群小孩打發走。章程則忙著盤點剩下的庫存,一條一條的數得很仔細,直到他倆全忙完了吳秀蘭才把飯菜端上桌。
“今天賣得怎么樣?”
見姑姑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吳小柱連忙笑道:“賣了一百四十六塊三,要不是黃桂花賣完了,又來不及回來拿,估計還能多賣二十塊。”
一百四十多,六條黃桂花都賣完了,少說也能賺四五十塊。
光侄子一人一天就能賺這么多,吳秀蘭打心眼里高興,往他碗里夾了一塊五花肉,會心地笑道:“不錯了,錢是永遠賺不完的,今天帶少了明天多帶幾條就是。”
章程可沒興趣管這些小事,一邊嚼著香噴噴的紅燒肉,一邊說道:“表哥,明天上午我去學校,沒時間去陳阿姨那兒,早上出去前記得帶兩條良友給她。”
“論條賣?”吳小柱感覺有些可惜,因為論包賣可以多賺好幾塊錢。
“嗯,”章程微微點了下頭,說道:“有錢大家賺,可不能吃獨食。咱不但給她帶外煙,過兩天去沙洲時還要幫她帶一箱黃桂花。”
“好吧,我聽你的。”
聽到兒子說明天上午要去學校,吳秀蘭意識到肯定是說輟學的事,心中一酸,輕聲問道:“三兒,要不媽請半天假陪你去。”
“不用了,”章程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這點事都不敢面對,將來還能干什么大事?媽,我是孩子沒什么,您去反而不合適。”
這倒也是,孩子輟學老師肯定要批評家長,去無疑會很難堪,吳秀蘭輕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那好吧,你長大了,你的事你自己作主。”
第二天上午,章程跟其他報名的同學一樣,早早趕到市六中。人家交完學費就去打掃除,章程則一個人走進了老師辦公室。
這么一品學兼優的孩子要輟學,得知來意后班主任費老師急了,拉著他手語重心長地說:“章程,你家困難我知道,但困難終究是能克服的,你大姐和二姐都能堅持上到高中,你為什么不能?聽老師一句勸,好好讀書,以后考大學,考不上大學就找不到工作,娶不到老婆,不會受人尊重。”
讓一個自主創業的海歸博士跟一群小屁孩上學,想想就覺得可笑。
章程很是不屑,但人家終歸是好心,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費老師,家里的困難要是能克服,我還能站這兒?奶奶身體不好,我媽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如果再不出來賺錢,這日子真沒法過了。我知道您關心我,甚至會給我墊付學費,可您能幫我還能幫到我家?就算幫一時還能幫一世?
我知道您很失望,可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在家一定會好好自學。書我姐有,不懂的還可以問她,只要學好了將來一樣可以參加自學考試,一樣可以成為對國家、對人民有用的人才。”
太狗血了,這番話連自己都不信,費老師卻偏偏信了,想了想之后不無惋惜地說:“既然你決心已定,老師也不說什么。這樣…下午我替你跟段校長求求情,爭取保留一年學籍,明年能拿個初中畢業證,畢竟有畢業證才能參加自考嘛。”
雖然那張還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的畢業證跟廢紙沒什么區別,但章程還是被費老師高尚的人格感動了,立馬深深鞠了一躬:“謝謝,謝謝費老師,您永遠是我的老師,不管將來我在哪兒,不管我將來發生了什么變化,您都是我的老師!”
“真是個好孩子,如果你爸沒犧牲該多好啊,去吧…去跟同學們道個別。”
女人都是感情動物,費老師也不例外,想起他家淪落到如此田地的原因,不禁流下兩行眼淚。
而章程剛才所說的“您永遠是我的老師”她并沒在意,直到十幾年后兒子遇到困難,卻莫名其妙得到貴人相助時,她才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承諾,一個孩子十幾年前許下的隨時可以兌現的承諾。
這年頭小學輟學有得是,初中輟學再正常不過,并沒有起什么波瀾,只是收獲了幾個白眼和冷嘲熱諷。
“三好生,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說要上一中考大學嗎,怎么年一過就打退堂鼓了?”
自我感覺良好的學習委員白曉燕還是那么尖酸刻薄,那異樣的眼神就像一個大城市里的白富美看民工。當然,作為副市長家的千金,她的確有高人一等的資本。
不過此章程非彼章程,哪會跟一個不諳世事的丫頭片子計較,看了一眼既熟悉又陌生的教學樓,隨即回頭朝她和眾星捧月般圍著她的同學們笑道:“你們讀書吧,我賺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