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方的瀛海虛空在破碎,腳下的大海在破碎,身體周圍環繞的白色云煙也在碎滅。
轉頭看去,身旁的汪林這一刻也變得便無表情,身形同樣變得虛幻,彷如夢幻泡影,漸漸碎裂開來。
寧晚歌看著這一切,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自己的雙眼。
當她再睜開眼時,眼前景象已經完全變了。
身處之地仍然在瀛海,卻并非方才追及那灰衣女子所在的方位,而是仍然置身于一開始所在的地方。
只是她一向用來居住的幻境,此刻變了模樣,讓她難以識別,一切都變得朦朧,難以辨識。
寧晚歌能清楚感到自己的視覺、聽覺等五感,乃至于神識波動都變得衰弱,仿佛被什么東西壓制住。
自己仿佛浸泡在水中,眼前一片黑白,沒有色彩,沒有聲音,與空間之間的接觸,也沒有明顯的觸感。
寧晚歌在瀛海隱居多年,與世無爭,瀛海三山出世,她也從不參與,但關于瀛海的許多事情,她都有所耳聞。
“這是瀛洲仙山的無名古陣陣法之力…”此時她心中恍然,轉身望去,就見一個身著紫衣的青年正盤膝坐在一旁,神情平靜的看著她,正是汪林。
汪林盤膝坐地,雙手平放在膝頭,一頭白發在背后披散開來,看著面前一身白色宮裝,清秀淡雅的寧晚歌。
寧晚歌并沒有動怒,整個人氣質高華,仍然淡泊平和,她只是臉上帶著幾分怪異之情。微微側首打量汪林:“剛才,那是你的法術?”
汪林點點頭:“不錯。”
寧晚歌輕輕蹙了蹙眉:“你如何將我帶到瀛洲仙山呢?還是你操縱瀛洲仙山來到這里?”
察覺自己被瀛洲仙山無名古陣之力籠罩,寧晚歌便不奇怪自己為什么一開始懷疑一切都是幻境時,嘗試破解卻沒能成功。
她和汪林,在真假虛實變幻之道上的造詣。基本上在同一個層次,真要說起來,她可能還要更勝一籌,所以之前她無心中營造的幽夢幻界,與瀛海固有幻境結合后,無意識情況下借助地利優勢。也能困汪林許久。
但是汪林方才的幻境,除了自身神通法力以外,還以瀛洲仙山無名古陣之力,牽絆了她的神魂,并且阻隔了她和腳下這個幻境之間的聯系。雙方之間的地利優勢不僅逆轉,在神通法力上,她也遭到削弱。
更重要的是,汪林破解她法術的同時,使得幽夢幻界的法術之力也與古陣之力融合,反作用在她的身上,寧晚歌近乎開門揖盜,以至于毫無所覺間就著了汪林的道兒。但這些寧晚歌還能接受,她只是奇怪,汪林如何把她帶到瀛洲仙山來?
“瀛洲仙山本來就離這里很近?”寧晚歌問道。
汪林神色平和。難得耐心的搖頭說道:“并非如此,我們現在身處你所居住的幻境并沒有移動,是我借助家師所留寶物,接引了瀛洲仙山古陣之力到這里。”
他攤開手,就見掌心有一些碎石,似乎是一塊晶石碎裂開來的模樣。
寧晚歌點了點頭:“從我睜眼之后看見你的第一刻起。我已經置身于你的法術之中了?”
汪林淡淡說道:“不錯。”
“并非你解開了法術,讓我從沉睡中蘇醒。而是我自己從你的夢境之道中醒轉。”
汪林端坐于地,這時站起身來。雙手背負于身后,看著寧晚歌:“我從你的夢境之道中醒來,你也立刻從似入定似沉睡的修練狀態中蘇醒,但就在這一剎那間的時間中,我展開了我的神通法術。”
寧晚歌微微仰首:“你的這個幻境,竟然反彈融合了我的幽夢幻界,令人自身心中所想,予以投影映射…”
幻境中的經歷,投影出了她內心深處一直牽掛之事,那就是她失去的記憶,她的出身來歷,她遺忘的過往。
知曉柝空大圣和楊清等人的存在,則源于此前他們也陷入寧晚歌的幽夢幻界,雖然彼時寧晚歌自己沒有察覺,但在蘇醒剎那仍然會有反饋。
汪林這時說道:“但最終結果,出乎我預料之外。”
他破除寧晚歌幽夢幻界的同時,將這個幻境結合自身神通法門與瀛洲仙山天地古陣之力,反向施加于寧晚歌身上,也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但他沒有中止,想索性確定寧晚歌的身份和來意,破除寧晚歌幽夢幻境,見到寧晚歌的一剎那,汪林已經覺察之前誤入幻境,并非寧晚歌有意為之。
汪林手段雖然酷烈,對敵向來不留活口,但敵友難辨之時,他并不會盲目下殺手,只不過最高級別的戒備警惕必不可少。
而且,他也要防備,自己對寧晚歌的手段判斷有誤,若是寧晚歌有意為之,而又能瞞過他的感知,那其居心和能力便都極為危險。
種種經歷表明,寧晚歌確實沒有敵意,之前一切,更多是意外。
眼前這個女子,除了關于自己身份的探尋以外,對旁的事情,基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性子疏散得很。
而且其人寬和,心地甚至有些柔軟。
在其心境投影的幻象中,汪林平安救回了楊清等人,沒有一人折損,沒有出現任何犧牲。
對于那個灰袍人,也更多是探究其身份,而非斬殺。
方才夢境中的灰衣人,并非汪林設計,而是就像幽夢幻界中的白袍人源于他自身,那個灰袍人也是寧晚歌自己心中對手的投影。
最后那一幕,同樣出乎汪林預料之外。
那仿佛是深埋于寧晚歌心頭最深處,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或者始終下意識回避的存在,卻在這個幻境中。成功映射出來。
但因為太過突然,反而和寧晚歌一貫以來的心境產生沖突,幻境無法對寧晚歌突變的心境給予合理的回應,于是也讓寧晚歌一下子從幻境中驚醒。
那個灰衣人的存在,其實也在暗示著寧晚歌一直以來的疑問。她一直所探尋的缺失的記憶。
并非雙胞胎姐妹一類的事情,那個灰衣人,是暗示寧晚歌自己!
她最大的對手,是她自己,她缺失記憶的根源和最終解決,也都著落在她自己身上。
寧晚歌目光有些復雜的望向遠方。喃喃自語:“我檢查過很多次了,我的神魂之上并沒有被人,或者說被從前的我自己施加封印,可是這一幻境中的暗示,為什么會反映出那樣的景象?”
她突然轉頭看向汪林:“我也曾經將自身投入幽夢幻界。試圖喚醒自己內心最深層的意念,但卻沒有成功,在純粹夢道投影的力量上,我的幽夢幻界應該比你方才那個幻境更強才對。”
汪林坦然點了點頭:“不錯,針對心境意念投影,你的法術更強,更善于發掘,而我的法術。強項在于外界限制,令人無法掙脫。”
他看著寧晚歌,沉默了一下后說道:“我的法術中。融入了輪回宿世之力,可以粉碎人的宿世記憶,又或者喚醒人的宿世記憶。”
當年汪林初悟黃泉諸法,其中第一法黃泉路,凝練比良坡,就有此作用。只不過效果如何,要視汪林自身修為和對手修為雙方面而定。
在現如今隨著汪林修為越來越高。對道法神通領悟越來越精深,類似法門也在漸漸融入其他神通法術之中。
他方才營造的那個幻境。便有此效力。
汪林也能隱隱感覺到,寧晚歌并不是被別人或者自己封存了記憶,而是她的神魂仿佛出現了斷裂缺失。
寧晚歌說道:“四千年前,從我有記憶以來,我便已經是合道境界了,并非剛剛轉世降生的孩童。”
她目光有些悵惘:“即便與我前生有關,但自我降生起,到我修練至合道境界為止的事情,我也都沒有任何印象。”
“各種生活常識,一身道法修為,只有這些還記得,但除此以外,其他任何東西卻沒有留下絲毫蹤跡,便是現在這個名字,也是我自己后來起的。”
汪林聽了,也微微蹙眉,聽寧晚歌所描述,她合道,就仿佛一次轉生似的。
但如此法門,世間從未有過,與寧晚歌自己現在的幽夢之道,也完全不搭。
若說是大乘級數法寶的元靈脫劫轉生,那也要從頭修煉,斷不可能一轉生,就從大乘級數法寶變為合道境界修士。
寧晚歌轉頭看向汪林:“你師弟他們呢?”
汪林說道:“已經蘇醒,在我的法力所營造的小世界中。”
寧晚歌靜靜看著他,突然問道:“你覺得,現在眼前這一切,是否真實?方才這一切,你從幽夢幻界中蘇醒,然后將我攝拿入你的神通之中,之后我再脫身,然后我們彼此之間的交流,這一切,是不是又一重幻境?”
“之前一切,是否全部都是假象?”
汪林淡淡說道:“真假虛實變幻莫測,當一切心境訴求都能得到合理全面的回應時,這個世界是真是假,差別很大嗎?或許我們整個天元大世界都是虛假,都是人為創造,我們都生活在他人編織的夢境之中。”
“但這個念頭,也是我們的幻想,我們可以幻想這個世界是他人編織創造,那個創造天元大世界的人,同樣存在于我們的夢境幻想之中。”
寧晚歌看了他一眼:“你這想法有些自欺欺人。”
此刻的汪林沒有絲毫冰冷狠辣之氣,神態平和而又淡然,甚至隱約帶著幾分少見的微笑:“編織我們這個世界的人,他又是不是生活于別人編織的世界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