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櫟華宮中劍氣縱橫,麗影翩翩,內侍們瞪大了眼睛,看著舞動劍器的國夫人;卜戎異寒著一張粉臉,腳下疾走,玉腕輕抖,劍法大開大合,卻不是江湖游俠小巧的路數,而是馬背上沖殺的功夫,常常一劍砍出,口中便發出‘殺’聲,其聲尖厲,好像一只失雛的母雁。
鳳鳴書院將開,墨線和木卓貝小倆口也回到了櫟陽,卜戎異早就想念木卓貝了,又逢最近心情不好,便第一時間喚了她入宮;說起當年舊事這對主仆相對流淚,木卓貝還不知道小贏駟的事情,想起當日木仲屠替她以身擋箭,只求她幫自己傳句話,又見到舊日主人懷念當年,不覺就提起了這件事。
“他死時對你說,這一生只是愛過我一個人......”
卜戎異有些神情恍惚。木仲屠已經死去了,自己是不是應該原諒他呢?而且現在想來,若不是自己當日一心只為情郎,竟不顧背棄家國私奔入秦,或許木仲屠就不會反叛,也就不會與秦魏為敵,最后慘死在亂箭之下......
女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奇怪,婚前對那些曾經苦苦追求自己的男子不屑一顧,婚后一旦有了些許挫折,不覺就會懷念起昔日的窮絲們,然后就會對現任丈夫高標準嚴要求,一朵鮮花兒就這樣插你身上了,你卻如此對不住人家,人家能不傷心麼?
雖然就算時光倒流,卜戎異也還是會選擇嬴渠梁,不過該氣這個男人還是要氣的,現在考驗你的時候到了,我和你娘究竟選哪個!兩千年前一樣不會缺乏這樣的偽命題,堂堂老秦國君已經快哭了,這他娘的讓人無法回答啊?
白棟若是在場,一定會笑著安慰自己這位三哥。你就知足吧,嫂子還沒問你她和太夫人同時掉在水里你會首先救誰呢......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這就是咱的命,學會做一張雙面膠或許是三哥你最好的選擇?
“苦酒妹妹,你說是我的錯麼?那個老女人搶走了我的寶寶,可他身為孩子的父親。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還要勸我隱忍?隱忍什么!那是我的孩子,惹急了我,就殺進那老女人的住處,生生搶回寶寶來!還是你的命好,聽說叔叔視你為正妻一樣,知冷知熱疼愛的不行,老夫人也是個慈厚的性子,多半是將你當成親女兒一般看待的吧?真是羨慕死姐姐了......”
白棟和嬴渠梁是生死兄弟,卜戎異與苦酒自然也好得像對親妯娌。見到苦酒來了,便停下舞劍,拉了她坐在宮院里聊天兒;看到卜戎異眼中寫滿了羨慕,苦酒不覺暗暗挺直了胸,心中有些自豪。閨蜜好友間還能比什么。不就是比比誰家的老公地位高、能賺錢、待自己好麼?嬴渠梁是老秦的國君不錯,可自己的夫君也是天下聞名的白子、談笑間滅殺南墨的強人;周天子都特別下了王命夸獎夫君,嬴渠梁成麼?說到賺錢疼老婆,更是能甩出他八條街去!
苦酒心里都笑開花兒了,咯咯笑道:“看姐姐說的,姐姐是女中男兒一樣的人物,與君上相識相愛于危難之中。更是傳為佳話。要說羨慕,該是妹妹羨慕姐姐才是呢,如何卻反了過來?”
“妹妹是在笑話姐姐麼?”卜戎異妙目閃動,分明是有些不悅。
“妹妹怎敢如此......好啦好啦,人家也不逗姐姐了。這次妹妹來,正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姐姐。我家那位想了個好法子,若是如此如此,保證可令太夫人有所改變,到時小寶寶也自會回到姐姐的身旁......不過姐姐就要暫時放下顏面,主動去找君上才是......”
苦酒笑嘻嘻附在卜戎異耳旁。低聲說了幾句,卜戎異抬頭看看她:“這個法子是叔叔想出來的?”
“姐姐也太小看了妹妹,明明就是人家先想到的麼,不過是我家那位將其完善,這才算是天衣無縫。”
“那個老女人一定會中計?要人家主動向那個沒良心的低頭,很丟臉的......”
“我家夫君說了,這是陽謀,以太夫人的秉性是一定會中計的,卜姐姐盡管放心。至于在君上那邊低個頭又算得了什么?你們可是夫妻,又不是仇人。”
“就你會勸,哼!誰跟他是夫妻了?還不是我當初年輕沖動,竟會為了他一個敵國公子背離家國,現在想想就會后悔!”
說到嬴渠梁就會心疼,卜戎異微微低下頭去,眼中淚光閃動;苦酒也是過來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說氣話,輕輕抱住她道:“好姐姐,就算氣了君上,總該想念寶寶罷?聽妹妹一句話,咱們先將寶寶‘奪’回來,日后再找那個負心人算賬如何?”
“好啊,日后再找那個負心人算賬......”卜戎異被苦酒逗得噗嗤一笑,眼淚還掛在臉上呢,兩個女人便笑在了一處。
苦酒來見嬴渠梁的時候,堂堂的老秦國君還在愁鎖雙眉。不怕國弱民窮,不怕虎狼在側,怕的就是家宅不寧、后方火起啊。自從公父去世,娘親變得一日比一日古怪,如今更是鬧得婆媳不合;寶寶一日不歸,老婆就一日不肯搭理自己,這日子還能過麼?
平安郎送來了一種叫做‘鞭炮’的東西,宮里宮外玩得歡實著呢,自己巴巴地送了些給老婆,卻被她整盤點燃了扔在身上,冠冕堂皇的老秦君主險些被炸成破衣爛衫的叫花子。
一日夫妻百年姻緣,這得是多大的仇啊?正不知何日才能化解;他都孤枕難眠好多天了,因為夫妻感情甚篤,那幾個按制選出的妾室根本不合他的心意,可這樣熬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該死的平安郎,寡人讓范伯去問,可你倒好,竟然灌醉了他送回來,以你小子的聰明伶俐,會不明白寡人的心意?
內侍報說左更夫人求見時,嬴渠梁激動的連鞋子都沒顧上穿就跳下君床來迎。一眼就看到了面罩寒霜的老婆,頓時喜翻了心:“弟妹,可等來你了,快請進來吧......”這樣的話簡直就是不合禮儀。內侍們憋住了不敢笑,一個漲紅了臉,忍得好不辛苦。
“咯咯,君上怕不是等我吧,等卜姐姐才是真的......卜姐姐,你說是不是啊?”
苦酒咯咯笑著去拉卜戎異的手,低聲笑道:“好啦好啦,畢竟是夫妻,難道今后就不見面說話了?進來吧......”連拉帶推,將卜戎異拽進了宮中。嬴渠梁見機的快。立即下令讓內侍們退下,坐在那里無比尷尬地搓著手,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在發怒的老婆面前,這位老秦君主也不比后世的老婆奴強多少。
“哎呀,看你們一個板著臉不說話。一個只會搓手,看來只能由我來代勞了?”
如今不是在朝堂上,以嬴渠梁和白棟的交情,苦酒也沒有許多顧忌,何況這次是來做和事佬,就算是嬴渠梁也要看她的臉色,更是不用客氣:“君上。今日苦酒入宮看望卜姐姐,才知道原來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是臣妾多嘴啊,孩子哪里有離開娘親的?太夫人未免也太......”話剛說半句,卜戎異的眼睛便再次紅了,恨恨地望著嬴渠梁,仿佛要用自己這一腔哀怨融化了他才好。
“哎......并非寡人無情。只是公侯之家自有公侯之家的規矩,就算戎異是寡人正配、堂堂的國夫人,也未必就能親自撫養駟兒。何況娘親也沒有完全做錯,戎異畢竟是出身戎狄、不識我華夏禮儀......娘親這也是為了駟兒好......”
“呸,你娘沒有做錯。莫非就是我錯了?我出身戎狄你今日才知道麼?當日人家救你脫離囚牢、為你背國叛家的時候,你怎么不嫌人家是戎狄了?人家為你十月懷胎,延續嬴家骨血的時候,你怎么不嫌人家是戎狄了?嬴渠梁,你......你好沒有良心......嗚嗚......”
“哎呀,寡人并非是這個意思,戎異,只是這公侯家的規矩、華夏的禮儀......”
“好,我走!你就守著你的規矩和禮儀過日子吧!”
卜戎異越說越是激動,轉身就要離開,苦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好姐姐,咱們不都是說好的麼?君家自然有君家的規矩,難道還像你在草原上時一般,想要如何便如何?你也答應了苦酒要理解君上諸般苦處,做個守規矩知禮儀的嬴家媳婦兒、做一位能夠顧全大局的國夫人,怎么如今見了君上,卻是說翻臉就翻臉呢?你再這樣,人家也要氣了,以后再不進宮來看你......”
嬴渠梁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苦酒這番話語句句說到了他的心窩子里,完全站在了他這一邊,‘知我者苦酒也、老婆還是別人家的好啊’,平安郎好福氣,寡人怎么就沒有這樣的福氣呢?可惜苦酒是個女身,否則一定要大加封賞,嗯......頻陽距離櫟陽不遠,似乎還沒封給哪位臣子,而且據說是苦酒的娘家所在?不如就做了她的封地罷,頻陽夫人......好聽得緊。”
按禮苦酒不是白棟的正妻,若要得封,除非是白棟裂土封侯,做到日后的商鞅那般,不過凡事都可變通,畢竟苦酒是當初太夫人親自為證的‘老秦第一騰妾’,怎么也能算是半個正妻了,而且以白棟的功勞和威望,誰會反對他的妻子得封?
“戎異,連苦酒都這樣說了,你還要氣寡人麼?”嬴渠梁輕嘆一聲:“娘親老了,你我為人子者,就順她一次心意罷,日后......你還怕駟兒不能回到你的身邊麼?我的好夫人,你就原諒寡人一次如何?”
身為老秦第一人,竟能當著苦酒說出這樣的軟話,固然是沒把苦酒這個‘弟媳婦兒’當外人,也足見嬴渠梁深愛卜戎異,卜戎異也有觸動,雖然沒有開口說話,卻是不再堅持離開了。
“君上......”
“苦酒,這里不是朝堂,只算私人會面,你還是順著平安郎叫我三哥罷。三哥這次要謝謝你啊......”
“那苦酒就失禮了。三哥,你也不用在意。卜姐姐雖然有氣,卻是個深明大義的女中男兒,苦酒已經勸過了姐姐,她不會再反對太夫人撫養寶寶。而且也同意回來住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姐姐也有一個條件,像這樣每天幽居深宮,又見不到寶寶,她的心情如何能好?所以要向您討一個職司,也能排遣心情,消除心中積郁,相信三哥不會反對罷?”
“細君,你要干涉朝政?”嬴渠梁微微皺眉,這個時代的女子地位雖然遠不似后世般低賤。國夫人干涉朝政也難免會被列國諸侯恥笑,娘親驪姜只能算是個特例而已,他其實并不希望卜戎異也學娘親那般成為老秦的‘隱君’。
卜戎異白了他一眼:“老秦朝政很稀罕麼?人家才懶得管呢......”
“哦?那細君想要什么職司?老秦雖有文武職司,卻沒有一個是適合國夫人的。”
“三哥差了,誰說老秦就沒有適合姐姐的職司呢?難道您忘記了鳳鳴書院年后就要進學開院?我家夫君可是已經派人去請‘先生’了呢......據說有顏老先生、齊國的慎子、農家的許行夫子、儒家的漆雕氏、就連衛鞅都做了學院的招生司領。只等天下學宗到來,就會擬定招生的試題,面向全天下招收學子......”
“此事寡人自然知道,可這與細君何干?”嬴渠梁大是好奇,自己與卜戎異相愛相知,卻從不知她還有做先生的本事,就算要教授學生們射御之術。只怕也遠遠比不過以射御術馳名天下的漆雕氏,苦酒和老婆這是打得什么主意?”
“我家夫君說了,既是盡天下之教,那便不會輕視女子,所以這首批招收的一百位學子中,就有二十個名額是留給女子的;夫君已向君上自請為書院副院長。君上也是同意了的,而且日后君上也為書院之長,這些學子都算是君上的門生,不過我家夫君和君上都是男子,弄來二十個嬌滴滴的女學生。只怕會被列國笑話罷?”
嬴渠梁微微一愣:“不錯,此事是有些不妥。”
“所以啊......我家夫君說,這鳳鳴書院既是開天下之先招收女學子,那就該有位女院長才是;這位女院長未必要是天下學宗一流的人物,卻要有足夠尊貴的身份。想來想去,還是卜姐姐最為合適,到時您與卜姐姐同為書院院長,也算一時佳話。原本夫君是擔心姐姐要照顧小公子,無暇旁顧,如今既然太夫人接走了小公子,姐姐正好抽身,豈非是兩全其美?”
“細君做鳳鳴學院的女院長?”
嬴渠梁大為愕然,白棟要招收女學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本來是要反對,不過白棟說得也并非沒有道理,老秦多年來文事不修,被天下士子鄙夷,如今既要振興文事,就不應有國界性別之分,否則必難成大事!而且女子入學,也為千古美談,日后這些有學院背景的才女難道還會嫁入尋常人家麼?就算不是老秦勛貴,也當是各國的杰出人物,到時這些女學生心向‘母校’,老秦占得便宜可就大了,算都算不清楚。
還記得自己當日聽了白棟的話大為贊嘆,這小子就是個怪物,打主意都打到了別人家里去了?只是沒想過自己這個院長收了幫嬌滴滴的女弟子十分不當,更想不到白棟居然會把主意打到了妻子身上。
“怎么,君上以為臣妻不夠資格?”
“呵呵,平安郎不是說了麼,女院長不需要有多高的學識,只要身份尊貴便可。只是......只是細君你向來不喜文事,如今突然想到要做這個女院長的,倒是讓寡人有些奇怪。”
“你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能親自撫養寶寶、在宮中百無聊賴,再這樣下去會發瘋的!叔叔說了,書院的女院長可以經常去院中巡視,還要關心那些女學子的生活;這是最有意義的事情,與其做個宮中閑人,我寧愿做這個女院長!”
“好好好,做,寡人同意你做就是了......細君不要動怒嘛。對了苦酒,平安郎幾時宴請天下學宗?寡人也想見識各位學宗的風采,到時就與你嫂嫂一同前去書院可好?”
“嗯,各位學宗都來了信書,路途最遠的孟夫子和慎子他們也已經進入魏境了,只是被魏王挽留賜宴,才會晚到了一日,估計最遲后日便到。到時會請君上和卜姐姐前去書院的......對了,若是太夫人有空閑,也可請她老人家前來,夫君說許久不見太夫人,到時好生想念。
“嗯。”
嬴渠梁肚里暗笑,這小子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你就當真如此想念太夫人麼?只怕是書院新立,要將太夫人一并請到,讓你在天下學宗前更有面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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