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渠梁的命令就像是一枚投入了爛泥潭的深水炸彈,‘轟’一聲爆炸開來,頓時泥沙四起。
君上這是瘋了吧?老秦花費了多少精力人力才將孟西白三家壓服,如今安定未久,卻又給了白棟獨掌雍郿精騎的權力?而且還要同時成為秦國太傅!君上這是要培養三代良臣的架勢啊?國內封侯再加太傅高位,白棟真正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權勢熏天,君上就絲毫不擔心,莫非忘記了三家分晉田氏代齊殷鑒不遠?.
以上大夫甘龍為首,老秦的一眾文臣武將都聚集在了櫟陽宮前,希望嬴渠梁可以收回成命,不過卻都被面色冷肅的范強擋在了宮外。
范強現在是誰的面子也不給,管你是三朝元老還是變法新貴,一律不準入內;嬴渠梁早就準備好了筵席茶果,愛吃吃愛喝喝,愛跪下逼宮做忠臣也成,反正就是不給見。暴脾氣的菌改和章蝺跳著腳喊話也沒用,無論他們說什么,范強只需雙臂輕振,立即就有一股大力將這幫臣子輕輕推開,讓人干著急沒有辦法。
甘龍他們在逼宮,嬴渠梁卻在宮內哈哈大笑。他太開心了,老秦當真是忠烈滿朝也,從甘龍這種股肱重臣到軍中那些沒頭腦的武將個個都是忠臣。這些人與平安郎其實沒有什么矛盾,甘龍見了白棟還會叫‘小子’,車英子岸這些大將現在見了白棟還會習慣性的稱呼他為‘上將軍’,菌改和章蝺都是白棟幫著出過書的,以他兩個的水準居然可以行文天下。那就不是普通交情而是恩情了 這些臣子個個都與白棟交好。卻個個為了忠誠體國跑來逼迫自己撤回封賞白棟的命令。這說明什么?說明老秦沒有結黨營私之弊!說明老秦充滿了生命力!就像平安郎描繪的那樣,如今的老秦就像是早晨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
開心歸開心,不見還是不見。嬴渠梁感覺現在自己就是女閭館的美麗大方,必須得吊起來出售,而且這也是個考察群臣的好機會,平安郎,謝謝啊哥哥拿你這么一試。就知道老秦滿朝都是忠臣了。可這都是忠臣似乎也不太好,沒有了忠奸內斗,為君者如何平衡權變?我是不是應該培養幾名奸臣出來,就像紂王手下的費仲和尤渾一般?真是瘋了!
任憑群臣賴在宮前不走,嬴渠梁的君書還是被數只飛鷹帶去了西域,不過白棟只拆開看一眼、嘆口氣,便轉頭繼續玩泥巴去了。二哥這是要壓死人,西域交給我還不算,兒子也要交給我管?是怕別人做了太傅會被衛鞅割鼻子麼?一想到贏駟日后的作為,白棟就會頭疼。這可是比他老子更能折騰的主兒 白棟的帳中現在堆起了一個巨大的泥盤,比當日入魏作戰用的那個還要大了一倍。沒法子。自從見到這玩意兒,孫賓和龐涓這對師兄弟就瘋了,兩人埋首帳中一玩就是三天三夜,飯都顧不上吃,就這樣還是感覺不過癮,干脆劫持了白棟同來,再加上西爾德就成了四方大戰,兩兩互為一軍,好像后世的‘四棋’一般。
沙盤推演這種軍事游戲上手極易,可要精通卻是極難;尤其是兩兩配合,更是變數繁多。白棟雖是當世公認的‘兵家亞圣’,其實不過是以超越當代的知識打了一場在古代人看來匪夷所思的勝仗而已,真正說到排兵布陣戰場指揮又哪里比得上孫賓和龐涓這種科班生?因此他是第一個敗下陣來,龐涓看看他,又是欣喜又是苦惱,喜的是這小子原來不過如此,還是比不過自己和孫賓;惱的是白棟跟自己是一方,白棟這一輸,他在孫賓和西爾德師徒的聯手合擊下頓時亂了陣腳。
果然這一仗又是龐涓輸了。西爾德雖然火候差些,用兵卻是極為兇狠,硬是占據有利地形拼掉了龐涓的幾只勁旅,雖然龐涓最終還是拔去了他的將旗,卻因為損失太大,結果被孫臏輕松拿下。
龐涓對別的事情都無所謂,唯獨對兵事卻是認真無比,眼看自己要輸了,竟然搶先將自家將旗拿在手中,耍賴道:“這一局不算!”
孫賓一瞪眼:“怎么又不算?這都是第三次了!師兄,你可不要混賴了”
“我說不算就不算!你們兩個師徒連心倒是配合得好,小師弟卻是個生手,這樣分組不公平!要不就是你我比過一局,若是我輸了給你,那才心服口服。”
“比就比,哪個會怕你?”孫賓冷哼一聲,將代表白棟和西爾德的旗幟撥去一旁,只余下自己和龐涓的:“來吧!輸了再混賴的可是小狗。”
白棟和西爾德看得啼笑皆非,也不知該如何解勸,估計這兩人一比起來,又是三天三夜不用睡覺了。這哪里是師兄弟啊,簡直就是天敵。
白棟搖搖頭,懶得搭理這對冤家,帶著西爾德走出帳篷,壓低了聲音道:“景公在哪里?”
“景公在十里外的風丘相候。老師他不是衛鞅的人麼?我聽白戊庚說,自從老師做了西君,衛鞅就連連上書向君上討錢,說白了還不是妒忌老師麼?景公是衛鞅的得力助手,老師還要見他做什么?”
“景公是衛鞅的人,那麼衛鞅又是誰的人呢?他是老秦的變法大臣,為老秦嘔心瀝血,日后更要立下不世之功,現在我的風頭壓過了他,他因此嫉妒冒火,那正是他上進的動力。反正左右都是老秦得益,于我等能有什么害處?”
白棟微微一笑道:“西爾德,你是兵家天才,卻偏偏與你的龐師伯一般不通世故,這樣可是要不得。你要記住了,一個人若能做到心中無敵、便是天下無敵。若是你心中時刻充滿敵意。那么天下就處處都是你的敵人。你就算有驚天才具也會寸步難行,你的龐師伯就是個例子。”
西爾德扭著脖子想了半天,卻還是有些不服氣:“心中沒有敵人就能夠天下無敵了麼?那些波斯人就不會來打我們了麼?老師的話我想不明白。”
“呵呵,不明白就回去繼續想明白,等到你想明白了,才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也才能夠真正幫到為師。”
白棟笑道:“不要整天總是想著討草兒的歡心,與桑娃子他們爭風吃醋。我聽說你送了件親手雕刻的紅繩牛骨給草兒?傻小子這東西在草原上是表達愛情的好東西。可草兒怎會明白其中的含義?白茍就比你聰明多了,草兒生辰那日,人家送的可是越繡。看到了沒有,這就是差距。”
西爾德被他說的臉一紅,咬牙切齒地道:“狗剩子輸定了!等我殺了那個什么花刺子模的總督,我會砍下他的腦袋送給草兒!天下的女孩子有哪個會不愛英雄的?我要做草兒的英雄!”
“隨你小子瘋去吧”
白棟無奈地望著他,感覺這小子真算是沒救了;真以為西方故事中的公主會喜歡騎士砍下的惡龍腦袋麼?難道就不會換個角度看問題?西方惡龍是最喜愛收集各種珍寶的,它身旁的珍寶才是女孩子最愛的東西 西爾德憤憤地走了,估計在琢磨該如何砍下波斯總督的腦袋。白棟卻只帶了聶諸一人和十名衛士,策馬向十里外的風丘奔去。
這個山丘是附近最高的去處。圖余王曾經設立望哨在此,每每有敵人來襲就可以提前發現。西爾德用美人計殺死圖余王后,幾經修繕,將這里幾乎變成了前線據點,禽滑西看過這個地方,準備西君城建成后也在這里建起一座城堡,只需駐扎一只勁旅就可與西君城形成犄角之勢。
白棟到來時,景監正在山頭工地四處游走,一面看一面點頭,似乎很同意禽滑西的設計,見到白棟前來,他哈哈笑著迎了上來,大聲道:“西君恕罪、西君恕罪啊,不是景監托大,實在是懶得與白孟兩家人見面,孟西白三家叛亂畢竟是沖著左庶長來的,我的身份著實有些尷尬”
“怎么才幾日不見,景兄倒與我生分了?大家好兄弟講義氣,什么西君不西君的,我聽著像是在罵人。這是左庶長府的規矩麼?我聽說新法進了正軌,左庶長威嚴日盛,已經不怎么需要你這個高手保護了,還聽說君上將你調回了司情處,怎么還是一身左庶長府的制衣?”
此時聶諸已經指揮眾衛士搭起了臨時帳篷并擺設了筵席,白棟親熱地拉住景監的手,與他一同落座,笑嘻嘻地上下打量這位老友。說起來景監還是他的貴人,當年他初離屹石村在山野中漫無目標的四處游蕩,如果不是景監‘引領’,怕也沒這么快見到贏連,說不定一個不小心,今日大名鼎鼎的西君還要進了野狼的肚子呢。
即使是在自然條件惡劣的西域,景監還是那副白白凈凈、一塵不染的樣子,雙目明亮如星,面容俊美如處子。而且白棟越看這家伙越感覺他變年輕了,有點逆生長的味道,要不是親眼見他在自己家洗過花瓣澡,還真會以為他是個閹人了。
“老秦人都知我是君上近臣,當年君上將我調入左庶長府,一來是變法初期要保護左庶長的安全、二來也是為了表明君上支持變法的態度。如今新法已入正軌,兄弟我也被君上調回司情處,只是左庶長不肯放我,苦苦挽留之下,君上才命我再留三個月”
“哦?”
白棟笑著看看景監,聽說衛鞅不近女色,為世人稱奇,身邊有個美如處子的男人自然會賞心悅目,也難怪他不肯放人了。
“不想這一留就趕上了白兄弟要與左庶長合作,為兄聞訊后真是佩服無比,白兄弟獲封西君后,左庶長所為實在有失丈夫風度,你卻絲毫不以為意,還要送他一場天大的功績,非常人所能也。白兄弟,我看你日后的成就還會超過百里賢相,成為老秦第一名臣,不!是華夏第一名臣!”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夸我了,大家是好兄弟講義氣,拍馬屁的事情還是算了。”白棟笑著望了他一眼:“左庶長是法家大能,我這也是分他些責任而已,日后他不抱怨辛苦就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