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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九章【反骨】

  春天就不該下這樣的雨,這分明就是夏日雷暴雨的調調兒才對。明明是白天,烏云卻遮閉了整個天空,厚厚的雨幕仿佛給人臉畫上了一層不怎么真實的厚妝,距離稍遠一點就看不清對方長個什么樣子,似乎連男女都分不清楚。

  可老山雞卻硬是看到了這個漂亮官人的樣貌,他笑得太美麗太詭異了,讓人直起雞皮疙瘩,好像笑容下隱藏了一個極大的陰謀或陽謀。

  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想不了這么多,就聽到‘變法分田’四個字了,老秦的自由農民或者還不了解這句話的意義,這幫苦哈哈的奴隸卻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分的可不是田,是自由!

  無論雨下的有多大,村民們還是直挺挺地站在雨里一動不動,因為他們的心是熱的,老秦沒忘記咱,君上沒忘記咱,苦日子就要熬到頭了!

  老山雞激動的身體都在發抖,十幾名村民和兩個兒子就被他這樣分派了出去,每個人走時都被他抓住衣領,扯開了嗓門兒在耳邊狂吼:“就說是我老山雞說的,這次上面派來的官人是個有鳥兒的漢子!他不怕主家的人,要給咱們分地!都抄起家伙來,犁鈀鋤頭有一樣算一樣,主家若是還不允,咱們就拼了!”

  “拼了!”

  村人都跟著老山雞喊,都是沒怎么見過世面的莊稼漢子,卻還是看得出這次來的官人和上次的不一樣。上回來的兩個官人比偷雞賊強不了多少,被主家人一嗓子就給嚇跑了,這次的官人別看生得像是大姑娘,做起事來卻是個男子漢,這雨下得多大啊,可人家為了給咱們說明分田的好處,硬是站在大雨里紋絲不動!

  這不是一個中央集權的時代,士知有卿大夫未知有君,民知有士族老爺不知有上。何況這些都是最低賤的奴隸?被主家奴役久了,總感覺自己天生就是這個賤命,國府和君上是什么?真的太遙遠了......上次左庶長府來人宣傳分田的法令,奴隸們聽著雖然開心支持。心里卻是沒底,主家人一來,趕走了官人,他們也跟著老老實實聽話,可這次卻不同了,就在這個雨夜,奴隸們透過這個漂亮的官人,似乎是看到了國府的決心!都不用多少語言交流,這是一種真切的感覺。

  景監負手站在雨中,面上帶著微笑。老山雞那句‘有鳥兒的漢子’讓他很愛聽,很希望這老頭兒再說上一遍......

  老山雞的話傳出去沒多久,附近十幾個村子的上千奴隸便趕了來,景監點點頭,又陳說了一通變法的好處以及天下變法的趨勢;櫟陽那邊兒已經沒有井田了。就連最遙遠的西地綿諸(不是綿竹)都完成了土地改革,現在就是雍郿這邊的孟西白三家暴力抗法,遲遲不肯改變,君上和左庶長這次硬下了心,一定要徹底消除這些奴隸主老貴族,要冇土地的,跟我走。今日就分了這坑人的井田!

  這一通熱血沸騰的演說詞衛鞅是沒本事教他的,分明就是出自白棟之口,景監自己都說的全身熱流滾動,奴隸們自然更是群情激奮,一個個被他撩撥的嗷嗷叫,擁著這位俊俏的官人向田邊走去。

  只是在離開村子的時候。景監暗中放出兩只信鴿,一只飛向雍郿白家的方向,一只飛向秦國將軍車英的軍營......在郿縣南郊的渭水河邊,此刻正有一只萬人大軍人銜枚、馬銜鈴,靜悄悄等待著;白戊庚也在昨日秘密召開了家族會議。家族中的反對者已經被他全數拿下,剩下的都是想在變法大潮中分上一杯羹的聰明人。

  在涇水之南、渭水之北,以雍郿兩城為中心的廣闊地帶有著綿延數十萬畝的土地,這是當年周王室當年鳳鳴岐山,進而席卷天下的根據地和著名糧倉,水土肥美,地力雄厚,早在西周初年就有‘關中熟而天下足、雍郿熟而關中足’的說法。自從先君贏連推行初租禾,改井田為租田,再經過嬴渠梁和衛鞅的努力,老秦國內的井田被紛紛廢除,雍郿這個大糧倉卻多為井田不變,這里自然就成為了嬴渠梁代表的新興貴族階級與孟西白三家代表的老貴族集團的角力之地。

  其實甘龍公孫賈這些人也曾經是老貴族出身,只不過都是書香傳家,家族并不尚武,一般的老秦武官也都是掛爵不掛將職,需要接了虎符金令、領兵出征時才掛將職,這也是老秦最大的特色之一。

  而以孟西白三家的封地為基礎、家族勇士為權力中心的雍郿精騎卻完完全全是穆公時傳下的舊式軍制組織;在穆公時代國家武力大部掌握在卿大夫手中,就是以井田制為中心,奴隸供養主家,主家人不事生產,只修武備,遇到戰爭時便在國君的調動下匯集起來。

  這種源于商周的養兵制度是非常危險的,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的結果就是在這種大背景下才會出現;卿大夫的軍事力量一旦超過國君能夠控制的力量,謀篡君位就會變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有見于此,山東諸國早在戰國初期就開始了各種改革,嘗試徹底廢除井田制。只是這些老牌國家遠比老秦立國更早,國內勢力盤根錯節,便是強如魏國也無法一時盡變,秦國相對而言還是個‘年輕的國家’,又有老贏連打下了較為良好的基礎,嬴渠梁和衛鞅才會下決心徹底廢除井田和奴隸制度。

  所以看似不過是變井田為租田,實際卻是撼動了老貴族集團的根本利益。老臣章蝺雖然爵高位尊,隱隱為雍郿老貴族之首,但章家畢竟在秦隊中享有極高的威望,即使放棄立足于井田制的家族武力也可勉強接受,而孟西白三家則不同,這三家的所有實力都在家族武力方面,如果井田被廢、動搖了根基,他們就會淪為一個普通家族,將在老秦永遠失去發言權。

  所以孟西白三家向來都是鐵桶一塊,相互間都有絕對的信任,原本是不可能出現白戊庚這種‘反骨仔’的,只是孟西兩家卻忽略了白棟這個變數。

  白棟在老秦乃至整個天下的成就都太大了,大到讓白戊庚都想著去交好屹石村白族;這是因為白戊庚非常聰明,他已經隱隱看到白棟將會為老秦帶來何等巨大的變化。周天子的表彰真不算什么,發明些賺錢的東西甚至是創立新詩體也不過如此,可鳳鳴書院的建立卻讓他不得不正視,老秦是文事不修被人嘲笑,可將國中建立第一座書院的權力交給白棟,這是多大的信任?

  老秦缺人才,日后鳳鳴書院就會為老秦輸送人才;天下求賢若渴,鳳鳴書院就打造賢才!這太可怕了。白棟百萬金滅南墨的手段更讓白戊庚為之震恐,衛鞅算什么?真正想要變法圖強的是君上,還有站在君上身旁的這位白子!

  現在就連孟西兩族中都有人蠢蠢欲動,更何況是白戊庚這種聰明人?他終于決定順應大勢而為,白家或許會因此失去多年憑恃的家族武力,卻一定會獲得更多!孟西兩家得不到的,他白戊庚卻未必得不到啊?畢竟血濃于水,砸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白家莊怎么說都是白家人,無論嫡系庶出,那也是一個祖冇宗。

  白戊庚已經非常嚴肅地要求族人修改族譜了,他感覺白棟的輩分應該很高,最少都得是他的小叔叔才對,反正白棟這支不是白家嫡系,修改一下也不會太過亂了譜系,族中那些元老眼睛是花了,心上可沒蒙塵,聽說族長要如此修改,一個個拍著胸脯為他做證‘當初制定族譜時確是錯了,如今正該改回來,按咱族中規矩,白兄弟為老秦立下如此大功,還做到了左更高位,這是要抬入直脈嫡系的,不用開會討論了,就這么定了!”

  在統一了意見、清除掉一些不合時宜的族人后,老白家的精壯勇士紛紛披掛上馬,這是真正的雍郿精騎,無論弓戈甲胄,都是一代代傳下來的好東西,隨便一個白家騎士身上都有秦軍中十夫長才能擁有的‘百葉胄衣’,尋常弓箭一旦出了二十步范圍,可是射不透這種盔甲的。

  白家的奴隸也在秘密召集中,奴隸為主家做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過是否賣力就沒人敢保證了,商紂王在牧野之戰中就上演過一出奴隸倒戈的悲劇;不過白家的奴隸從未像今天這般斗志昂揚過,家主已經秘密說了,這一戰結束,他們就會成為自由農民,而且這一戰也是為了去解救孟家和西家的那些奴隸兄弟......

  “打破井形田壟,以方圓為田,各家報上所在村莊名稱、家中人口,按周制,百畝與一家(這時的百畝等于后世二三十畝),君上若無特別分封,這些田地將為老秦國有,以后大家只要繳納公糧,即可累世在這些土地上耕種......”

  景監看了這些奴隸一眼:“大家可以動手了,有本官為你們做主,不用擔心會主家來人。”

  “小子,你好大的口氣!孟家的土地也是你說分就能分的?你做得了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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