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白棟還有句話沒有對藍田縣令方明說,甚至連狗剩子也不知道。藍田新軍是什么?這就是日后衛鞅提練新軍的基礎力量;衛鞅日后能夠收復整個河西,得封關內侯,擁商於之地,建立君城私兵,靠得可不全是欺騙公子昂,舉國皆曰可殺,他卻能夠力行變法,完全不顧滿朝文武的反對,也并非全靠了嬴渠梁的信任,很大原因其實就在這只新軍。
歷史上的改革者就沒有一個不是執拗瘋狂的,衛鞅是如此,后世的王安石又何嘗不是如此?衛鞅的改革本意是好的,可在手握軍政大權后,是否因此變得剛愎自用,而速成其死?白棟認為是的,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更能用科學的眼光評價這個時代的風云人物,不會完全肯定衛鞅,也不會完全否定這個令老秦強盛的功臣,他更愿意去嘗試拯救這個革命者,或許可以讓他明白,少一些霹靂手段,也未必就沒有菩薩心腸。
義渠一戰,白棟半有意半無意地在軍中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就連這只藍田新軍也會打上綁腿,每天在急行軍訓練后聽教導員訓話;若沒有這些香火情,藍田軍方會只因為一些糧食,就出動大量人手幫他看窯場?那是開玩笑。
既然與軍方有了這份人情,白棟自然不介意讓他們多得一些好處。利益永遠是維系關系的最佳手段,白家只要讓藍田縣多賺些錢,讓藍田軍方更容易得到本就該屬于他們的軍資軍晌,還怕這些大頭兵不感念白家的好處麼?
此舉并不算是白家示好軍方。方明這個藍田縣尊也只是做了‘份內’的事而已。就算再怎樣尖刻的司情官也挑不出毛病來。于是白棟在衛鞅掌控藍田新軍之前。就與這只軍隊形成了一種間接長期的良好關系,就算他日后不想關心老秦政治,也能憑此摯肘衛鞅,讓他不至于過份瘋狂。與之相比,是否會因此讓‘藍田夫人’卜戎異開心,卻不是白棟最關心的事情了;不過這位未來的國夫人確實很不容易,若是能讓她開心一些,讓二哥嬴渠梁放心一些。白棟也是很愿意的。
方明是個明白人,白左更的想法未必就如狗剩子說得這般簡單,可聰明人就該做最簡單的理解,只有傻瓜才會將其搞得復雜無比跟自己過不去;他甚至不用去書櫟陽,白左更會處理好一切的,他只需要做好白家交代的事情即可。
那位白家的跳蚤姑娘已經帶了一批武功高強的游俠兒來,換下了藍田驛的驛卒,就連廚師和馬夫都換了白家的人;白家還出錢將藍田驛翻新了,用的可不是黃土夯墻,而是成本極高的空心秦磚。房子蓋的又高又暢亮不說,院子里還修了魚池子。移來了秦嶺黃竹,這才幾天的時間啊,都招來小鳥兒了,每天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這還是往日那個破舊的藍田驛麼?簡直比櫟陽館驛都差不到哪里去了。若是再找幾個女閭大方興歌起舞,那就能比上臨淄最出名的‘群芳閭’,莫非是白左更去了一趟臨淄,有了某個相好的姑娘,就故意如此安排,要見什么思什么?對了,白左更說了,那叫睹物思人,保證那些陶商進了這里,個個都能想起心愛的花姑娘。
其實很多陶商都是帶著花姑娘來的,比如趙國的商家陶行、魏國的姜家陶行,都是名動天下的大陶商,上到國君宮中擺放的頂級晶陶,下到小民使用的粗制陶器,都是出自他們的陶行,在各自國中都處于壟斷地位,說白了就是背后都有貴族世家支持。這些大商人就沒有不風流的,隨行的有花車,車上少則三四名、多則五六名,個個都是衣袂飄香的大姑娘,看她們隨身攜帶的軟鐵細劍和琴樂等物就知道了,這都是能起雅樂、能動劍舞的女閭大方,相當于后世的青樓大家和交際花。
這些陶商行走天下,從來都是居住上等旅鋪攜美同宿,這次肯來苦寒的老秦,全靠杜摯和狗剩子能將整只牛吹上天的本領和甘、白、杜三家商社的信譽金錢做保。他們也很好奇,也想看看這苦寒的老秦究竟能燒出何等品質的陶器來,其實期望并不大,反倒是指望著三家商社認保賠償的心思占了多半。
沒想到白家居然安排他們在藍田驛入住,本來是沒抱多大希望的,區區一個縣城的破舊館驛如何能住?不想進了館驛,卻是人人雙眼發亮。好氣派的館驛啊!看得出是新近翻建的,設計頗具巧思,這位小詩宗果然不俗啊?如今白棟詩名已經流傳各國,引起了文壇注意,這些人附庸風雅,也都做過一兩首新詩,這次入秦其實對白家燒出的什么瓷器沒多少信心,反倒是對這位小詩宗大有興趣。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別后相思人似月,云間水上到層城好詩,好詩,越是品味,便覺這位小詩宗才氣驚人,是個難得一見的文壇才子!我也做了幾首,卻總是沒有這種味道,也不知問題何在,真是讓人心中不甘啊”
藍田館驛的一個小院中,一名衣著樸素,面容俊美的年輕人正在慢慢品味白家茗茶;面前正有一位裙裳飛舞的長身美女,在為他做劍舞,聽到他的話,美人兒噗嗤一笑,停了劍舞:“你說的得人家都動心了,很想要見一見白棟,佳木君可能安排麼?”
“呵呵,郢都第一女閭大方要見那白棟,正是他的福氣到了,如何還要安排?不過若是他燒制的什么瓷器比不過我楚地晶陶,綠真還要見他麼?”
“這恐怕才是佳木君來此的目的吧?也是哦,楚地晶陶天下無雙,其中極品更是價值百金,那位白左更就算是鬼谷弟子,也未必就能燒出比晶陶更好的器物來。不過見不到可以超越晶陶的好東西,如果能見一見這位大名鼎鼎的白子、小詩宗,又何嘗不是一件美事?佳木君難道忘記了綠真對你說過的話麼?”
這個名為綠真的女子笑吟吟地望著年輕人,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深沉如淵,仿佛能陷入一國一城。
“哎呀,不是綠真提醒,我又要差了。”
年輕人點頭微笑,在美人兒面前認錯,竟無半點臉紅,似乎是理所當然一般。
他的人生很傳奇,半年前還只是個世家庶出的子弟,不想大哥卻在赴越經商時被亂軍殺死,唯一的嫡出大哥沒了,他這個少年習書劍、頗有胸志的庶出子頓時雀兒變了鳳凰,如今已是家族繼承人之一;正值春風得意時,又得遇綠真這位紅顏知己,有她在旁指引,如今正一步步靠近家族的權力中心 家族的生意很多,楚地晶陶卻是老祖宗憑其發家的玩意兒,即使到了今日,也是家族的支柱產業之一,說他家是楚國第一大陶商毫不為過。這次接到白家請書,說是有種名為‘瓷器’的新陶出品,家族本來是不屑一顧,若不是這位綠真姑娘勸說,他也不會向家族力請,要來碰一碰運氣。
綠真說過的,若是白棟真弄出了超越楚國晶陶的好東西,你就要做楚地第一個包攬這‘瓷器’的人;就算那白棟只是夸口,能與這位秦國第一新晉貴族、近來轟動天下文壇的‘小詩宗’結個善緣,對佳木君日后也有大大的好處,如此機會,豈能放過?
“佳木君不是差了,只是你在秦地的那段遭遇,讓你總會不自覺在心中貶低秦人、鄙夷秦國,雖是聽了綠君之勸,心里其實還是有些不以為然。若是綠真沒有猜錯,你嘴上雖然夸獎著那首詩,夸獎著這位白子的驚人才氣,心中其實還是十分不服,所為不過是綠真向你推薦了這首詩,才要做出大丈夫的胸襟氣度而已;其實你真正希望的卻是發現那些瓷器不好,便向白家索要賠償,而后便離開秦國,綠真沒有說錯罷?”
年輕人連連苦笑:“綠真啊,你聰明的讓人愛個不夠,卻也聰明的讓人懼怕,我還有什么心思能夠瞞過你的麼?”
“沒有,也不許有!”
綠真掩口微笑,相距數尺,年輕人仍能感覺檀香暗渡,吐氣如蘭:“佳木君,聽綠真一言,那個白棟能夠少年成名,成為連天下學宗都要承認的白子,又能開一派先河,首創新詩體,據說他還上了嬴家家訓!像這樣的人物,難道不值得你留意、不值得你與他做朋友麼?”
年輕人望著她長嘆一聲:“綠真于我,便如麗娘之于齊國徐玉昆,可為我師、亦為我友,只望來日”
綠真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小手,輕輕掩住了他的嘴唇:“來日事自有來日知,君又何必多言呢?”
年輕人輕輕擁她入懷,目光堅定地望著她道:“來日若果真有‘那一日’,侗定不負佳人。”
“佳木君,天色不早了,綠真想先去休息。”
輕輕從他懷中掙脫出來,綠真嬌笑著走出院去,人已經走遠了,空氣仿佛中還回蕩著她的體香,讓年輕人好一陣目眩神迷,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從懷中拿出白家的帛書請信又看了一遍:“他居然也叫白棟,想來是秦國白姓的人多,叫這名字的也有不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