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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士為知己者死】

  濃濃香香的栗米粥上放了根蘿卜條,這是需要用鹽腌制的好東西,貴得很,再加一盤涼拌雞皮,野蔥小豆腐、太陽蛋和一籠薄皮大餡兒的白式小籠包子,陣陣香氣撲面而來。

  “聶諸哥哥,包子是哥哥做的,粥可是草兒洗的米、看得火呢,味道好極啦,你要多喝幾碗,這樣草兒才會高興呢。”

  ‘囚禁’在白家的日子里,草兒就是聶諸最好的朋友。她和聶諸的交往是從好奇開始的,剛開始還有些怕,后來發現這個胡子哥哥也是會笑的,一來二去就熟悉起來;草兒講的故事其實很不好聽,經常會自作主張改成屬于自己的版本,可聶諸總是會聽得很開心,每次看到草兒,他就會想起幼時的妹妹......妹妹很好學,上不得學堂就會偷偷在貴族人家的學舍外偷聽先生講書,然后就講給他這個哥哥聽,眼前的小女孩應該比妹妹小多了,可在他眼中,失散的妹妹還是草兒這樣扎著雙丫髻、一臉天真的小姑娘。

  草兒看火的功夫很不過關,栗米粥都有些糊味兒了,聶諸卻還是吃得香甜,喝一口就贊美一聲,然后把頭低下去,不讓那小子看到自己眼中的淚痕。

  白棟對草兒使了個眼色,草兒伸伸舌頭跑出去了,拿起竹箸為聶諸夾了個小籠包,微微嘆息道:“景公不是誤報的人,那個女閭商人在一次運送幼女去齊國的路上被山賊殺死,令妹適逢其會。不過并未遇難;我們派去的人幾經探查,找到那商人當年的一名手下。確認了這件事,他們事后曾請動齊國軍隊回頭探查,雖然尸橫遍地,卻沒發現令妹的尸體。據那名手下回憶,令妹是被族人出賣,在一眾幼女中容貌最為出眾,他是不會看錯的。”

  “我也曾經查過,為何沒有找到這條線索?”聶諸放下碗。目光漸漸冷靜,盯著白棟道。

  “這就是游俠兒和國家力量的區別,我們的人可以搭通人脈,甚至查閱齊國地方大案卷牘,才能找到那個商人的手下,你殺人的本領雖高,卻如何能做到這些?”

  “我殺人的本領似乎也很有限。否則為何不但殺不得你,反倒成了你家的囚徒呢?”

  “囚徒?有你這樣的囚徒麼?”

  白棟微笑起來:“你是白家的上賓還差不多。我妹子親手為你熬粥看火,我為你親手下廚做包子,就連我的娘親昨天還對我說,你其實是個可憐人,讓我不要為難你。其實我哪里有本事為難大名鼎鼎的灰影聶諸?”

  “我不是可憐人!”

  “你是!衛無害死前我對他了解其實不多,反倒是在他身后,聽聞許多關于他的事情。此人有醫術卻無醫德,除非是貴族富豪,誰會令他出手?為何唯獨你灰影聶諸就是特殊呢?”

  白棟冷笑道:“若是我沒有猜錯。你母親病急之時,你是否四處求醫而不治。最后求到衛家門前,前幾次都被門房阻攔,后來是遞了名帖才得進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聶諸不覺一愣,這小子就像是親眼見到了他的經歷一樣,當日為母親求醫,屢次登門被拒,后來還是賄賂了門子,才得到指點,讓他去找讀書人寫一張名帖。果然在遞上門帖后,衛府便中門大開,恩公親自來迎......

  “可憐啊......灰影聶諸當年刺死越王,好大的名氣,竟然沒有想過名氣累人麼?我若是沒有猜錯,衛無害接到你的名帖后,不但治好了你的母親,還待你如兄如弟,待你娘猶如生母,是也不是?還有,你母親去世后,衛無害親手賜你盤資,助你去尋找妹妹,同時也提出一個要求,說是你找到了妹妹,便不需記起今日之言,若是找不到妹妹,就替他去殺一個人。真是讓人感動啊,衛國醫何止是你的恩人,簡直事事為你考慮,他一定還說過,你找到妹妹后就不要再做殺手刺客了,應該像普通人一樣幸福的生活,你當時一定感動的熱淚盈眶,恨不得把這條命獻給衛無害才好。也不要說你了,就是我遇到這樣的大好人,也會痛哭失聲,抱著他的大腿叫恩兄......”

  聶諸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我哪有痛哭失聲?更不會去抱一個男人的大腿!”

  “這是自然,聶兄是人中豪杰,天下第一流的刺客,要抱也該去抱一個絕世美女的大腿,如何會抱男人的大腿?”

  “你!”

  “玩笑玩笑,聶兄勿怪。不過小弟可曾猜錯了麼?啊,我還有一事未猜,那衛無害要你去殺的應該是天下名醫秦越人,當代扁鵲,活人無數,你居然也答應了他?”

  “你怎么都知道?”

  聶諸都聽傻了,若說關于妹妹的事情白棟還可能撒謊,自己與恩公的交往經歷卻是絕對沒有錯的。當日恩公真是拜托他去殺秦越人,可惜妹妹沒有找到,秦越人也‘沒’找到,回到櫟陽欲向恩公請罪,卻聽到了他被害的消息。

  廢話,你自己告訴我的,我還能不知道?真當催眠術是白給的麼?蠢啊!是否這個時代的刺客都是蠢不可及,有人對你好一些,就會為人連性命也不要了?那個蠢蛋專諸是如此,眼前這個聶諸是如此,后世還有個更蠢的荊軻......

  白棟暗嘆一聲,只覺這家伙既可愛又可憐:“我自然有手段知道,聶兄啊聶兄,你讓我說你什么好!衛無害素無醫天下之心,為你母治病,不過是要利用你而已,他知道你很難找到妹妹,才說出那般暖人心的話來,所為不過是要你死心塌地的感激,幫他殺死平生最嫉恨的秦越人!你受他利用還不自知。卻跑來要殺我,是否愚不可及?”

  聶諸半天沒有說話。許久才抬頭望著白棟:“衛無害是否利用我并不重要,他治好了我的母親卻是事實、更待我猶如國士!如今他因你而死,我便應以國士報之,殺了你,就是我報答恩公的唯一方法!”

  “那你還不殺?”

  白棟輕輕一笑,忽然站起身、推開窗戶,把背部留給了聶諸:“我坐在你對面聊了這么久,我身邊無護衛。你手上也沒有枷鎖,如果你真心要殺我,我就算有一百條命也是死定了,可你為什么不動手呢?聶諸,還要欺騙你的心麼?”

  “你......”

  聶諸無法理解自己,嘴里說著要殺這小子,卻就是下不去手。這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灰影麼?而且那小子似乎真的不怕死,轉身前竟從袖中取出一把短劍放在桌上,看得清楚,那正是自己的魚腸劍,雖然那層灰蒙蒙的光華不見了,還是一眼就能辨認。

  “你心里一定很迷惑。明明殺了就可全恩義,堂堂的灰影聶諸為何會變成猶豫不決的婦人?還是我來告訴你吧......你本性并非一個嗜殺成性的人,所以你殺人是必須要有理由的,當你知道衛無害的所作所為,其實已經心中猶豫。只是還固守著那可憐的國士精神......”

  “再說一遍,我不是可憐蟲!”

  “你是。你就是!你是沒有找到秦越人麼?事實并非如此,你在尋找這位當代扁鵲的過程中,聽到了他治病救人的事跡,看到他高尚的醫德,看到那些在他手下煥發生機的病人,所以你選擇了‘找不到’......”

  “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你知道的。你喜歡這里,喜歡白家莊、喜歡草兒、甚至喜歡我制造的綾紙,可這些都只是表相,你真正喜歡的,其實是這里濃濃的親情、淳樸的民風,全族如一人、如一家的氛圍;因為這就是你心中最美好的圖畫,哪怕你行走在陰暗中,也還是無比渴望著它,現在我讓你看到了它,甚至是身在畫中,你會舍得破壞麼?你知道,殺了我,這幅最美麗的畫卷就會破碎,所以你不是不忍殺我,你是不忍破壞自己心中的夢!聶諸,撕下你虛偽的面具吧,偽裝很累的......”

  “我不是!你胡說!你胡說......”

  聶諸瘋狂地大叫,他是最冷酷的刺客,最專業的殺人者,怎么可能會有如此虛弱的內心?可是真的有啊,而且還被這小子一眼看穿了!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別逞強了,現在你只要點點頭,就會永遠擁有這樣的美麗,你不會是我的朋友、我的手下、我豢養的死士,你是我的兄弟,就像李敵和景監一樣。沒事的時候,我們可以看看書、說說故事、喝喝酒,你想找那只笨貔貅報仇麼?很容易的,我讓它撅起屁股來,讓你踹幾腳,就是別太用力了,它其實很乖的。對了,我是個最自私的人,兄弟的妹妹不見了,我會很無恥地動用秦國力量,去找到咱的親妹子,如果景監找不到,我會用錢開路,向天下各國購買她的消息!我會找到她的,她一定很美,應該做個幸福的新娘,你就不想風風光光把妹子嫁出去麼?”

  白棟的話充滿了誘惑,簡直就像是現代的詩歌朗誦,可是每一句話都充滿了真情,不是催眠,勝似催眠。他是真的稀罕聶諸、真的愛這位無雙國士。

  聶諸緊緊盯著白棟,面上神色百變:“我該如何面對恩公?”

  “好辦!”

  拿起魚腸劍,白棟一劍削向鬢發,一縷頭發飄然落地:“這樣可以讓你交代了嗎?”

  “從今日起,聶諸之命是兄弟的了......”

  七尺軀轟然落地,聶諸直直跪在了白棟面前。

感謝‘風翔無翼’‘flykiller’‘馬橋’‘云孤帆’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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