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義今天特地披上了一件血紅色的大披風,按刀挺立在城門樓上,特別拉風,也特別顯眼。~,他是奉命鎮守函谷關的最后守軍的統帥。
從今年年初開始,函谷關的軍民便開始了大規模地向著咸陽撤退,函谷關是路超過去經營的重點,軍民都是他想法設法喂飽了的,對他的忠心度也較高,比起其它地方吃不飯的秦國百姓,函谷關周邊的秦人還是過得較為滋潤的,雖然有勞役和軍役,但不管怎么說,還是有飯吃,有衣穿,錢不多,但還能夠花,所以一聲令下,這里的軍民也都是二話不說,便放棄了這里的家業,向著咸陽進發。
這里集中了路超的兵工作坊等重要工廠,這些是必須撤退咸陽城中去的,一過年,率先走的便是這些工坊和匠人,而后是軍隊以及青壯,最后撤走的才是平民,而為了保證順利撤退,錢鐘義率領二萬人,在此作最后的堅守。
“父親!”錢鐘義的長子錢名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身邊,看著遠處漢軍密密麻麻的火炮和數不清的攻城器械,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怎么,害怕啦?”錢鐘義看了一眼長子,有些不滿地道。
“孩兒倒不是怕。”錢名振作了一下精神,“這兩年跟著父親沖鋒陷陣,哪一次不是兒子沖在最前面,只是這一次,我們的堅守有意義嗎?”
“意義?”錢鐘義看了一眼兒子,笑了起來:“在我們的身后,有成千上萬的老弱婦孺正在向咸陽撤退,我們每多堅守一天,他們便會更完全一點,我們每堅守一天,咸陽便會多一天準備,皇帝陛下正在準備在咸陽與漢軍作一次匡古未有的大決戰。那才是決定我們秦國生死的一戰,你說我們在這里堅守有沒有意義?”
錢名沉默了片刻:“父親,您覺得這場決戰,我們獲勝的把握有多大?”
聽到兒子這么說,錢鐘義也沉默了,半晌才道:“不打,一點把握也沒有,不打,又有誰會知道呢?塵埃沒有落定之前,一切都不會有定論。歷史之上反敗為勝的戰例比比皆是,只要我們秦人上下一心,就不見得沒有翻盤的機會。”
“但愿如此吧!”錢名垂下了頭。
“你身為大將,如此信心不足,豈不是讓麾下軍將更是膽寒,將為軍之膽,你手下都看著你呢!”看著錢名打不起精神,錢忠義有些慍怒。
“我知道。”錢名點了點頭,“父親。昨天晚上,我讓二叔帶著他們一家,還有二弟,小妹出城去了。母親死活不走。但她也答應了我不將這件事告訴你,現在,二叔他們,只怕已經進入漢軍控制區了。”
錢鐘義愕然回頭。看著兒子,臉色慢慢地變得通紅,猛一揚手。啪的一聲脆響,錢名的左臉之上頓時多了五個紅手印。
“混帳東西,你作反啊,你,你居然送走了家人,這,這要是泄露出去,豈不是會讓城中軍心渙散?”錢鐘義全身都氣得哆嗦起來,卻又不得不壓低聲音。周圍的兵將看到將軍突然扇了小將軍一記耳光,都是愕然看來。
錢名的聲音也壓低,但卻毫不懼怕地盯著父親:“父親,其實您也知道,我們只不過是在作最后的掙扎了,既然是如此,為什么要拖著二叔他們一家,還有二弟小妹他們一起在這里死?”
“誰說在城里就一定會死?”錢忠義森然道:“我們只要守住城,就能保證所有人的安全,而要守住城,首要的便是上下一心。”
“現在打仗,可不是以前,您看看城下那些火炮,城里那一塊地方是安全的?火炮的射程之內,都有被炸死的可能,就算他們能僥幸脫過火炮的射擊,真到了城破的進候,您難道會讓他們活下來嗎?”錢名道。
錢鐘義一下子蔫了,半晌才道:“錢名,你可知道,為什么皇帝陛下會指定我來鎮守函谷關,還晉升我為大將軍嗎?”
錢名冷笑:“這有什么不明白的,因為死在您手下的漢軍不計其數,他們的第二十軍,被您打得半殘,讓您鎮守,絕不會擔心您會投降,因為漢軍絕不會放過您的。那李明駿必然是生啖您肉,睡寢你皮。”
“不僅僅是李明駿,還有趙希烈,比起李明駿來,趙希烈的地位更高,也更有影響力,李明駿的麾下更多是趙希烈當年的精英部隊。”錢忠義嘿嘿笑了起來,“所以皇帝陛下指定我鎮守,就是因為知道我會決戰到最后而不會投降。因為我投降,也是一個死字。所以錢名,我留下他們,一來是為了穩定軍心,二來,如果當真要死,一家人死在一塊,黃泉路上也有個伴,不至于太寂寞,有你和我在黃泉路上相伴,他們也用擔心受人,不,受鬼欺負,你叔叔,還有你弟弟,都太軟弱了。你現在把他們送到漢人控制區去,你覺得漢人便會放過他們嗎?”
“我聽說漢人那邊沒有連座之罪,都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們父子跟他們有仇,叔叔,弟弟妹妹他們可從來沒有上過戰場。”
“你總是這么天真。好吧,既然已經這樣了,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便愿便如你所說,他們在漢國會過得很好,不會受我們牽連吧!只是他們都沒有經營之力,就算去了漢國,又如何生存呢?”
“這一年來,我將我所有的家當都換成了錢,托人存在漢人的銀行之中,我將憑證都交給了二弟,如果他們當真不會受我們牽累的話,憑借著這些錢,他們在漢國生存還是不成問題的。”錢名道。
錢忠義看了兒子半晌,好像今天才認識他一般,“你做這件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過年的時候。”錢名道:“那個時候,我便知道,我們大秦要完了。”
“好,好,你心思縝密,竟然連我也瞞過去了。”錢鐘義苦笑,“既然他們走了,我們父子便與漢人好好的周旋一番吧,去年我在晉陽大破漢軍,殺傷無數,今天殺進晉陽,進攻的時候我是前鋒,撤退的時候我在斷后,漢人的軍隊我見得多了,仗也打得老了,這函谷關,可也不是漢人想拿就能拿下的。”
“兒子愿與父親共存亡。”錢名大聲道。
錢忠義欣慰的點點頭,雖然兒子瞞著他做了很多事情,但那卻是因為孝心,親情,卻也無可指摘,他想要再鼓勵兒子幾句,但說出去的話,卻被城下猛然響起的炮擊之聲完全淹沒。
城下,數百門火炮一齊開火,聲勢之大,讓所有人都為之震懾,耳朵之中除了火炮開炮時的轟鳴之聲,再也聽不到別的什么,剛剛還清晰可見的漢軍陣地,瞬間便彌漫在一片煙霧之中。
錢名猛地將父親撲倒在城墻根下,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地覆蓋著父親,但腰身一緊,卻被父親扳了過來,反而將他壓在了身下。
“爹!”他大聲喊叫,卻發現喊出的聲音連自己也聽不見。
地動山搖,整個函谷關城池都在顫抖,在搖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垮塌下來,密密麻麻的炮彈飛了過來,擊打在墻體之上,落在城墻當中,越過城墻射進關內,關上關內,立時陷入到了一片火海之中。
“反擊,父親,馬上反擊!”第一輪炮擊過后,錢名用力翻身坐了起來,拔刀便欲向自己的炮兵陣地沖去。
“用不著!”錢鐘義靠著墻根坐著,“我們的火炮射程根本射不到他們的炮兵陣地,這也是我為什么要將我們的火炮藏起來,而且是分散開來的原因,我們無法摧毀他們的炮兵陣地,就只能盡量保存我們的炮兵陣地,讓他們在漢軍攻城的時候發揮作用,我就不信漢軍是鐵打鋼鑄的,一炮過去,照樣能炸塌他們的攻城器械,摧毀他們的攻城意志。讓他們血肉橫飛,血流成河。”
錢忠義的自信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路超駐扎在函谷關之后,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加固函谷關的城墻,原有的城墻之外,又重新用鋼筋水泥再建起了一層厚厚的屏障,這使得漢軍的實心火炮擊打在上面,最多也就留下一個凹坑,很難對這種完全是一個整體的墻體造成實質性的破壞,而秦軍的火炮雖然射程短,而且質量極不可靠,經常出現炸膛,但城墻上的火炮位,卻全都藏在一個個的水泥鑄就的炮洞里,不能移動,也不能調整角度,但函谷關就這樣一個攻擊面,數十門火炮封住這個進攻面就可以了。
安排了兒子去城下安撫軍隊,錢忠義卻是貓著腰,在城墻之上一個一個的檢查著那些炮位,讓他安心的是,漢軍的炮火雖然摧毀了城墻之上的大多數建筑,但這些炮位卻一個個安然無恙,唯一可慮的就是那些炮手們一個臉色蒼白,顯然,這種規模的炮擊讓他們也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好言撫慰著這些炮手,錢忠心看著安然無恙的城墻和火炮,心中陡地多了幾份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