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水河邊,無所事事的高遠仍然在釣魚,不過與以前一樣,他釣魚多半是一無所獲,往往呆上半天,最多整幾條小貓魚兒起來,他倒是樂此不疲。此時此刻,漢軍對楚軍的攻擊已經全面展開,水師對江東郡展開了全面進攻,彭城總攻也已經開始,楊大傻,古麗聯軍已經進入秦國南部,與秦軍聯合殲滅屈完統率的二十萬楚軍,現在,他能做的,只是等消息了。
穎川郡的整合出乎意料之外的快,這其中自然有代郡守羅忠恕的功勞,這位方殊看重的副手,的確有幾把刷子,但是,高遠更要感謝的卻是檀鋒了,效仿漢國政策發展起來的穎川,對于融入漢國,幾乎沒有什么阻礙,而雙方這些年來的商業交流,也讓穎川對漢地的了解非常深入,漢軍攻入穎川,這里的百姓并沒有慌張和不安,在羅忠恕入主,一張張安民告示分赴四鄉里之后,穎川的百姓平靜地接受了成為漢國國民的結局,于他們而言,可能還在暗中高興,他們可是知道,漢國的百姓享有多少權利的。而且,穎川本來是韓地,被秦國納入疆域也沒有幾年,這地兒的人,對秦國也談不上什么歸屬感。
唯一的變化,便是薊城的葉菁兒讓老三寧馨趕過來照顧高遠了,這一次高遠離開薊城,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回去的,身邊也的確需要有人照顧,本來雙方交戰,賀蘭燕是最佳的人選,可以自動成為高遠的貼身保鏢提供二十四小時的保護,不過鑒于上一次晉陽與秦國之戰賀蘭燕的表現,這一次葉菁兒堅決不允許賀蘭燕再上前線,將他留在了薊城。
寧馨的到來。更讓高遠輕松起來,大量的文牘工作,寧馨輕輕松松便處理了。而且寧馨在情報之上的匯總處理的能力,更不是高遠所能比的。現在高遠所做的,只是看一看寧馨最后做出來的簡報,小日子過得悠哉游哉。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之聲,“大王,王妃請您馬上回去。”
“嗯?出了什么事了?”高遠有些詫異地問道。
“是彭城那邊傳來了捷報,崔呈秀將軍已經拿下彭城,彭城近兩萬楚軍或死或降或逃,現在崔將軍已經從彭城再度向前了。”親兵道。
“那是什么事情需要我馬上回去?捷報嘛。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高遠笑道:“今天我還沒有釣到一條魚呢!”
親兵遲疑了一下,“大王,好像是步將軍的事情。”
“你說什么?”高遠的動作一下子定格了,瞬間扭過頭來,“你說誰?”
“步…步兵步將軍。”親兵咽了一口唾沫。
高遠霍地站了起來,手中的釣桿一下子落到了堤下,順著河水漂走,高遠的臉色有些緊張,“步兵出什么事了?”
“小人,小人不知道。只是看到一個盒子,里頭裝著步兵將軍的鐵腳。大王,大王!”小兵的話還沒有說完。便發現大王已經如飛一般地掠過了他,向著住所飛奔而去。
寧馨正在對著一個盒子發呆,因為盒子里裝著的正是步兵的那一只鐵腳,砰的一聲,大門被撞開,正自發呆的寧馨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著被撞開的大門砰的一聲從墻面上又反彈了回去,而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人影已經竄了進來,不是高遠還有那個。而在高遠的身后,卻傳來一聲慘叫。何衛遠緊隨著高遠跑來,不想高遠剛剛進去。那門卻又唰地回來了,猝不及防的他,砰的一聲被門悶了一個正著,差點將鼻子拍扁,那血可是流得嘩嘩得了。
一步竄到桌邊,看到盒子里的那只鐵腳,高遠的手顫抖著伸了出去,輕輕地放在那只左腳之上,兩眼一熱,唰地一下眼淚便流了下來。步兵,那可是自扶風就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他丟掉的那只腳,就是在薊城之時,為了救自己而受傷最后不得不截掉的。很長一段時間,步兵因此而頹廢掉,至到后來征東軍的大匠們煞費苦心為他打造了這一支假肢,這才讓他重新挺了過來,日日苦練,重新跨上了戰馬,成了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鐵腳將軍,也成了漢人之中的一個傳奇。
可現在,那只鐵腳竟然孤零零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淚流滿面的高遠突然察覺到有些異樣,猛地抬頭,他看見寧馨居然正盯著自己,臉上居然在笑。
在笑?高遠突然憤怒起來,我最好的兄弟,漢國勞苦功高的大將沒有了,你居然在笑?臉色一變,正想發作,寧馨卻已經搶在他前面開口了:“高大哥,你怎么哭啦?”
“步兵沒有了,我難道不該哭而該笑么?”高遠大怒。
“誰說步兵沒有了!”寧馨瞪著一雙好看的大眼睛,詫異地道:“這是誰造的謠?”
“你說什么?步兵沒有沒有?那怎么他的鐵腳出現在這里?”這話說得擰巴,寧馨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算聽明白。伸手從案上拿起一封信來,“大哥自己看吧,這是步兵寫來的信,紅顏禍水吶,咱們的步大將軍不干啦!走人啦!”
高遠張大了嘴巴,楞楞地看了寧馨半晌,這才接過信來。
時間回到十天以前,戰事已經結束的彭城,城內殘余的楚軍已經盡數被肅清,崔呈秀的第十軍開始整頓,準備繼續向前出擊,而送親大使范拙,帶著大漢王國的宣戰書正向著郢都方向日夜狂奔,而步兵,在幾天的躊躇之后,終于重新站到了驛館的大門口。
走進屋內,他沒有看到漱玉有多么頹唐,也沒有聽到漱玉對他的斥罵,他看到的只是一個平靜的漱玉公主,她身邊的侍女已經不再了,而她端坐在床榻之上,身邊,放著一個小小的藍色碎花包裹。
“我估摸著你今天也該來了。”漱玉看著步兵,微笑著道。
步兵沒有想到會面臨這樣一個場面,他張了張嘴,半晌,才問出一句:“你,你的侍女呢?”
“我已經打發她們走了。”漱玉依然微笑著道:“如果不是為了向你道別,我也已經走了。”
“你,你要到哪里去,回郢都嗎?”步兵臉色黯然,自己做的這件事情,恐怕是大大地傷害了這個女人的心。
“不回去,回去干什么呢?”漱玉嘆了一口氣,別過臉去,步兵看到,這一瞬間,漱玉的眼圈已經紅了,剛剛所有的平靜和微笑,不過是她強自裝出來的罷了。“大漢應當對楚國發動全面進攻了吧?我雖然不曉政事,但也大致能猜到現在楚國面臨的局面,大楚,這一次恐怕是兇多吉少了,對不對步兵?”
步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的,不僅是彭城,此刻,大漢水師正在進攻江東郡,以我對大漢水師和楚國水師的了解,這將是一場一面倒的戰事,而江東郡也不可能擋得住我們大軍的突擊,大巴山一側,白羽程將軍率領的第二軍區主力,也向那里的楚軍防御體系發動總攻,更重要的是,楚國侵入到秦國南部的二十萬大軍,將不可能再撤回國內了,因為秦漢已經達成臨時協議,兩國將協力,聚殲屈完的這二十萬楚軍,你也知道,屈完的這支二十萬的大軍是楚國的精華所在,這支軍隊的被殲滅,將代表著楚國從此失去反擊之力,楚國亡國,或許不在今年,但絕對為時不遠。”
漱玉慘然一笑,“想不到,我漱玉竟然會在一生之中,面臨兩次亡國之痛,步兵,你說我還回去干什么,回去之后,像上一次一樣,縮在宮殿的墻角之中瑟瑟發抖嗎?那時還有你過來扶起我,可那個時候,誰來扶起我?”
步兵心中一陣絞痛,“漱玉,跟我走吧,回漢國去,你明白,我是喜歡你的,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沒有成婚,就是因為放不下你,那一段旅程,已經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我能保護你。”
漱玉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但也僅僅只是閃爍了一下,她慢慢地低下頭去:“步兵,我不能跟你到漢國去,楚國畢竟是我的母國,我的父王非常愛護我,我怎么可能跟著一個注定要滅亡楚國的漢國將軍去渡過余生呢?我只要看到你身上的盔甲,聽到你的官銜,我就會想到你的赫赫戰功,而這,注定有一部分是滅亡楚國的,這會讓我的心中刺痛,這不會讓我們快樂的,而只會讓我們痛苦。”
步兵呆在了哪里。
“我留在這里,就是為了向你告別,我會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默默地度過我剩下的生命,從此再也不聞天下之事,假裝什么也不知道。”漱玉站了起來,提起了那個藍色碎花小包裹,“不要挽留我,我主意已定。”
走到步兵的跟前,漱玉彎腰福了福,越過步兵,向外走去。
步兵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漱玉。
“步兵,你我之間,貴在知心,你既知我,便該知道我現在做的,是我最好的選擇。”漱玉平靜地道。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漱玉,我跟你一起走。”步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