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之下,青草之上,數路騎兵齊頭并進,馬蹄踩亂無數搖曳的小花,攆跑一群群的草間小獸。
這是繞道百里,前往襲擊大雁湖的一支東胡騎兵,統兵大將宇文垂,東胡河套戰區統兵大將宇文恪的胞弟。
宇文恪不是一個心無謀算的猛將,相反,在東胡之中,他素有智將之稱,在他看來,東胡在與征東軍爭奪河套平原的戰爭之中,重要的不是征東軍插在遼河畔的先鋒城和統萬城,這只不過是兩顆釘子而已,真正重要的,是那座正在建設的大雁城。
征東軍高遠設大雁郡,在大雁湖畔建大雁城,一旦功成,則前方的先鋒城,統萬城便有了強有力的支撐點,而征東府亦可以源源不絕地將百姓移民到大雁郡來,兩三年內,對方便可以圍繞著大雁城扎下根來,那個時候,大雁城,先鋒城,統萬城,便可以構成一個鐵三角,再想拿下,可就千難萬難了。
在建中的大雁城可不是遼河之畔的先鋒城,統萬城能比的,與大雁城比起來,先鋒統萬兩城,只能算是一個比較大一些的城堡。
更重要的是,現在大雁湖畔,有數萬民夫,所以宇文恪給宇文垂的命令是,摧毀在建的大雁城,以及盡可能多地殺傷那里的民夫,將他們殺寒膽,殺破膽,殺得再也不趕往河套平原來。
大雁湖畔的征東軍被破,先鋒城與統萬城立刻便成了無根浮萍,后路被斷,糧草不濟,被攻破也就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將進攻的時間卡在眼下這個點上,是宇文恪的精心謀劃,早一點,自己麾下兵馬不齊整。特別是步卒稀缺,無法對先鋒和統萬兩城作出威脅,而晚一點,先鋒城那上萬畝農田便將收獲第一季莊稼,到時候糧草充足,再想破城,不免增大了難度。
而眼下,正好。
帶著這五千騎兵避過先鋒城和統萬城的耳目,宇文垂也是煞費了苦心,沿著遼河。一直向上游走了數百里,這才避過對方的哨騎耳目,如果讓許原發現了他們的目的,從而派出他麾下的騎兵阻截雖然并不可怕,但突襲大雁城的計劃不免破產,得到消息的孫曉必然會收縮陣線,以征東軍步卒的那種烏龜殼子,想要擊破就難了。更重要的是,離開了五千精騎。先鋒,統萬兩城的征東軍必然傾巢而出,現在兩軍超過兩萬步卒,對陣宇文恪剩下的數千鐵騎以及一萬步卒。宇文恪并沒有太大的把握,更何況,他不可能將所有的士卒統統派過遼河,遼河東岸。照樣需要部隊戍守。
眼下,距離大雁湖不過只有二天路程了,宇文垂難抑興奮之色。
“報!”前方馬蹄聲急。數名哨騎急奔而來。“宇文將軍,在我軍左側方五十里處,發現征東軍,約五千人,騎兵約五百。正在向遼河方向前進。”
“誰的旗幟?”
“孫,應當是征東軍駐大雁湖的孫曉所部。”
宇文垂大喜過望,當真是正嗑睡,就有人送上了枕頭。五千人,大雁湖征東軍駐軍攏共也就只有五千人,看來孫曉竟然是傾巢而出支援先鋒統萬城,看來對方是想在遼河之畔與己軍展開一場決戰,想要一舉擊潰對手,從而奠定在遼河西岸的安全格局。
“叔父,不若我們先揮軍側擊,擊敗了孫曉所部,再轉道前往大雁城,大雁城那里只不過是一些民夫,不堪一擊。”宇文恪的兒子,宇文明上前獻策道。
宇文垂摸著濃密的短須,微微點頭,宇文恪的命令是要滅掉大雁城方向的敵軍,那么,孫曉的這一部自然也在消滅的范圍之內,他們居然傾巢而出,卻是給了自己更好的機會,如果他償縮在大雁城,反而要多費手腳。
“轉進左路,消滅孫曉!”宇文垂大手一揮,數千騎兵轉向,向著孫曉所部方向撲了過去。
就在大股東胡騎兵轉道而進的時候,孫曉也得到了自己右側方向,發現了大批東胡騎兵的探報,一瞬息之間,孫曉如墜冰窖。
“是大隊東胡騎兵,而不是小股游騎?”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問道。
數名哨騎亦是臉上發白,“司令官,絕不會錯,黑壓壓的騎兵,一眼看不到邊,只怕有萬人。”
“那里來的萬人!”孫曉怒斥道,這幾名哨騎缺乏與東胡騎兵作戰的經歷,很難判斷對手的數目,騎兵不像步兵,數千騎兵展開,那的確是震顫人的神經,壓迫人的眼球,宇文恪在河套攏共就只有一萬騎左右的騎兵,怎么可能都出現在這里?許原與嚴鵬又不是傻瓜。
一萬騎是沒有的,但三四千騎兵則是可能有的。即便只有三四千人,對孫曉的威脅也已經很大了。撤退?不可能,數十里的距離,對于騎兵來說,轉瞬即至,行軍途中步卒如長蛇展開,一旦遭遇騎兵突襲,就會輕而易舉地被對手截成數段,成為任人宰割的對象。
“來人!”轉眼之間,孫曉已經下了決心,“馬上派人向先鋒城,統萬城傳信,全軍出擊,與敵決戰。”
“遵命!”十數名哨騎越眾而出,向著先鋒城,統萬城方向狂奔而去,如果宇文恪派了數千騎兵來突襲大雁湖,那在先鋒城,統萬城下,敵軍絕對空虛,宇文恪要留守人馬鎮守東岸大營,進攻這兩城的最多有七八千步卒,四五千騎兵,而許原與嚴鵬兩軍加起來,步卒接近兩萬人,騎兵也超過兩千。
看著哨騎的背影消失在眼眸之中,孫曉已經沉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小瞧了對手,他想畢其功于一役,與對手決戰于遼河之畔,一戰而定西岸戰局,而對手,卻想得更深了一步,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在此地堅守,吸引來犯的敵人,然后等待先鋒城下許原與嚴鵬那邊戰場的消息。
“馬上傳信回大雁湖,告訴郭尚書,就說可能有敵來襲,讓他迅速組織青壯,準備防守。”此時孫曉最擔心的就是對手根本不理會他這一部人馬,派兵急襲大雁湖,那可就糟糕了,大雁湖哪里,雖有數萬民夫,但對于軍隊來說,就是一群沒有反抗之力的羔羊,自己留在哪里的,只有數百名警戒士兵。
現在,孫曉只希望,自己的吸引力足夠大,讓敵人先來對付自己,從而為大雁湖爭取到了一點點的時間。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自己來河套平原之時,高遠與蔣家權兩人的反復叮囑,自己參與過的大戰實在太少,這些年來,高遠出征,總是留下他來鎮守老家,現在陡然之間獨擋一面,立時便暴露出了自己的不足,墜入了對方的算計之中。
“全軍結陣!”孫曉霍地拔出佩刀,“與敵死戰!”
一個時辰之后,當宇文恪出現在孫曉面前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支鋼鐵叢林,五千步卒擺成了五個方陣,外四中一,錯落有致,整整齊齊的方陣之外,一堆堆臨時挖掘的淺淺的壕溝,挖出來泥土擋在騎兵沖擊的道路之上,一柄柄長矛矛刃閃著寒光,映著天上日光,閃閃發亮,數個方陣之中的通道里,騎兵往來巡行。沉悶的鼓聲有節奏的被擊響。
“燕人愛擺烏龜陣,這大陣倒擺得漂亮,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宇文垂呵呵地笑了起來,五千騎兵,對五千步兵,這一仗,有很大的懸念嗎?
“阿明!”他大聲叫道。
“叔父!”宇文明策馬奔到叔父跟前。
“燕軍慣用打法,龜縮防守,在我軍發起攻擊之時,先以床弩進行遠程攻擊,接著再以弓箭進行覆蓋射擊,習量打擊我沖擊馬隊,最后我軍沖到他們步兵之前時,已經不成隊列,此時碰上他們的重步兵,便絲毫占不了便宜。如果以你為先鋒,你準備怎么打?”
“叔父,敵人五個方陣,形成四個角,衛護最中間的中軍,如果叔父以我為先鋒,我準備最先打擊左前方的那個方陣。”
“正面沖擊?”宇文垂皺起了眉頭。
“不,我會命令麾下成縱隊沖擊左邊方陣的前角。這個方向上,他們不可能布置床弩,他身旁的那個方陣,床弩能射覆蓋的射角也較小。這樣,便能最大程度地減少我軍在沖鋒過程中的傷亡,而這個前角,也是敵軍左右兩個部分的連接處,亦是最為虛弱的一點,打散這個角,便能擊潰這個方陣。”
“嗯!”宇文垂欣慰的點點頭,“你說得不錯,看得也很準,不過這個弱點,并不是所有的敵軍方陣都有的,只是孫曉麾下沒有足夠的騎兵掩護側翼,他手下現在只有數百騎兵,只能作為機動兵力使用。如果碰上了擁有足夠騎兵的敵軍,你這一套可就不管用了。”
“可是現在,卻很管用!”宇文明咧開嘴笑了起來。
“好,就以你為前鋒,給我啃掉這個軍陣。”宇文垂大笑起來,“這是大雁湖周圍最后一股敵軍,消滅了他,大雁湖就如同一個脫光了衣服的大姑娘,你想怎么樣都可以了。”
聽著東胡軍中吶喊聲陡起,看著東胡騎兵撲來的方向,孫曉冷笑起來,宇文明看得很準,但是他們忘了征東軍有一件大燕軍隊沒有的利器,臂張弩。這種射程和威力遜于床弩,卻又遠勝弓箭的遠程打擊武器,足以進行覆蓋射擊,讓敵人任何的打算都落在空處。
“放敵近前,一百步外覆蓋射擊!”孫曉傳下命令,臂張弩的威力,在第一次威脅最大,而在對手有防備之后,便要大打折扣,他要最大限度地給敵人一次重重的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