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卻并沒興致去理會郝風樓心中的疑惑,卻是不由嘆息道:“本來,你是有婦之夫,朕并不愿委屈了荊國公主,只不過,她既是非你不嫁,朕又能奈何?她自幼喪父喪母,孤苦無依,一心要報這不共戴天之仇,靖難之中,也立下不少功勞,一介女流,又是天潢貴胄,能到這個地步,連朕都佩服她,所以凡事,都盡量順著她的心意,你能好生待她,朕也就放心了,朕也并非是食古不化之人,這男女之間的事,朕也知曉一二,罷…不說這些題外話。朱棣慢悠悠的道:“湘王的宗祠,朕已命人修葺了,尋些時候,你該陪著凌兒去那湖南一趟,好生拜祭,只是眼下荊國公主身懷六甲,多有不便,這事,也不急。”
朱棣說東說西,就仿佛是在太虛中神游,總是讓郝風樓尋不到任何蹤跡。
郝風樓索性也就放開了,朱棣說什么,他便聽什么,并不去追究什么用意,只是不斷的應承,連聲說好。
朱棣喝了口茶,似是帶著幾分感傷:“這湘王,性子很是剛烈,你知道么?從前的時候,咱們幾個兄弟,本王的性子是最急躁的,可是和那湘王比起來,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太祖皇弟曾請了師傅來給咱們兄弟授課,湘王最是聰明,讀書最好,可是那教授的博士,卻最不喜的是湘王,你道是為何?哈哈…那博士是上翹的胡子,這湘王呢,喏…就這樣,用墨在自己唇上也畫上這樣的胡子…哈……”說到這里。連朱棣都忍俊不禁起來。
郝風樓甚是古怪,這個記憶,是朱棣的,朱棣或許想到這個,忍不住想要捧腹。可是說出來,對郝風樓來說,卻只是個冷笑話。
朱棣終于還是想起了什么,道:“噢,是了,你生了孩子。朕竟是把這一茬給忘了,孩子的名字,可曾想了么?”
郝風樓道:“尚未決定,只怕還要去信諒山,請教家父。lu5”朱棣搖搖頭:“這一來一去。總不能已滿了月,這姓名卻還是沒有,你若是不嫌,朕就想一個罷。”
朱棣說罷,喚了身邊的太監,道:“拿筆墨來。”
筆墨奉上,朱棣提筆,唰唰寫下幾字。交給身邊的太監,這太監連忙轉呈給了郝風樓,郝風樓打開。卻看上頭寫著:“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八字。
看了這八字,郝風樓的手一抖,差點沒把下巴摔下來。
望文生義,這八個字,敬天法祖尚且好說,之后的勤政愛民四字。就有點兒離題了,勤政是對帝王的要求。愛民也是差不多,比如當今天子。理當勤政愛民,比如那太子,亦可以作如此要求,甚或于寧王、周王、楚王、湘王,那也不成什么問題,可問題就在于,郝家這孩子,憑什么勤政愛民,這分明是要自己造反不成?
只是朱棣卻是含笑道:“朕送你這八字,你們郝家,與那沐家一樣,雖無帝王之名,卻也是建了藩鎮,為我大明,衛戍一方。何謂封藩?一即是一言之褒,榮于華袞;一言之貶,嚴于斧鉞。內圣而外王,正心誠意,修身齊家,平國治藩者也。你不必害怕,這是朕的本心,并非是別有什么意圖,郝家在交趾,上馬管兵,下馬安民,這個孩子嘛,將來遲早要如那沐家沐春一般,效法你們郝家父子,為我大明西南屏障,若是不能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如何為朕,為朝廷效命?是以,朕便賜他一個名兒,就叫勤民吧,勤者,勤政也,民者,愛民如子,如何?”
郝風樓這一下子,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本來,他最大的隱憂就是家中立嗣的問題。要知道,郝家如今是如日中天,與那云南沐家,可謂平分秋色。而陸妍是自己的正室,眼下生出來的孩子,也是郝風樓的嫡長子,按理,是理應繼承郝家家業的。而現在,娶了一個公主,亦是明媒正娶,郝風樓自是喜愛凌兒的,凌兒這邊呢,也未必愿意和陸妍兒爭奪什么,可問題就出在她公主的身份上,一旦將來,凌兒若是生了孩子,她地孩子亦算半個龍子鳳孫,宮中會坐視不理么?郝家最擔心的就是皇家開始插手郝家立嗣的問題,畢竟,朱棣名義上也算是即將出生的第二個孩子的外公,有這層關系在,就難免,要為自己兒孫打算。
而現在,孩子剛剛出生,天子便開始賜名,賜名不說,還飽含深意地取了這么個名字,這分明就是在立嗣的問題上,給予了極大的暗示,甚至于是支持這個孩子,也就是叫郝勤民的家伙,將來繼承郝家的家業。
想到這兒,郝風樓不輕松才是怪了,這一次他是真正感激涕零的謝恩,道:“陛下賜的這個名兒,郝家上下,如何擔當的起。皇上圣明,如此恩德,郝家不敢相忘。”
這句話一語雙關,頗有點多謝不殺之恩的意味。
朱棣只是深深看了郝風樓一眼,笑了,道:“有句話,叫做大恩不言謝,況且,你在北京的功勞,朕還沒有正兒八經的賞你,這是你應得的。呵…荊國公主的孩子怕也要生了吧,朕多想讓這個孩子,去湖南拜祭一下湘王,讓湘王在天有靈,見了這個孩子,心里有幾分安慰。”
郝風樓帶著滿腹的疑惑出了宮。
天子發出那句感嘆之后,便將郝風樓打發了出來。
不過他懷揣著天子的墨寶,心里卻還是滿腹的疑惑。
依著天子強勢的性子,這一次,竟是沒有干涉郝家實在有悖常理,本來這一次,下嫁公主就虧了血本,對宮中來說,八成是一萬個不樂意的,難道連荊國公主肚中的孩子,也不顧了?
名份這事兒,看上去好似虛無縹緲,只是虛名罷了,只要宮中樂意,荊國公主肚中的孩子,照樣是一輩子的富貴享用不盡,可是沒有這個虛名,宮中的臉面往哪里擱。比如公主下嫁給有婦之夫,本就讓宮中有點掉面子,難道公主的孩子,還要做庶子,連家業也不能繼承。
本來郝風樓還想為此事據理力爭一下,大不了將來這份家業一分為二,一人一份,既不能冷了妍兒,也不能讓凌兒吃虧,只是這一次賜名,卻是讓郝風樓鼓足的勁頭,一下子沒處泄了,自己用盡全力揮出拳去,卻是落了個空。
只是…不管如何,這對郝風樓是件好事,無論宮中打什么主意,郝風樓都不吃虧,所以他樂呵呵的懷揣著墨寶回到家中。
一回到家,便得知郝老夫人與朱智凌、香香在西廂那兒逗弄著孩子,而陸妍兒卻已是熟睡了。
郝風樓躡手躡腳的去了陸妍兒的房里,見她躺在榻上,闔目熟睡,邊上的小婢想要將她叫醒,郝風樓朝她搖搖頭,努努嘴,這小婢識趣地去了。
郝風樓坐在榻沿兒,凝視這有些虛弱的陸妍兒,心里五味雜陳,小心翼翼的為她掖了被子,最后準備動身離開。
卻不妨陸妍兒嚶的一聲,卻是醒了,陸妍努力微笑,道:“夫君不是入了宮么?”
郝風樓連忙回到榻前,道:“是,剛剛從宮中出來,和陛下說了些,陛下已得知你生了兒子,也是龍顏大悅。”
陸妍兒卻有些神情低落,道:“是么?”
她出自大戶人家,家中也算是半個王侯的身份,一些內情,卻是曉得的,陛下龍顏大悅,多半是郝風樓的安慰之詞。
郝風樓見她不信,連忙拿出懷中的字:“陛下非但是龍顏大悅,而且還給孩子賜了名,你瞧,敬天、法祖、勤政、愛民,所以這孩子的名兒,就叫勤民,這名字好,陛下對他的期許很高,望他將來能繼承咱們郝家的家業,效法他的父祖,能勤政愛民,永鎮我大明西南藩屏。”郝風樓飽含深意的看了一眼陸妍兒:“陛下此舉,用意很是明顯,妍兒明白了么?”
陸妍兒先是不信,可是看了御筆親書的字,又得知這勤民的名兒,也不由得不信了,她不禁有些奇怪,可是心中的大石,終是落定了,她未必就想爭什么,可是自己的孩子確實就是嫡長子,理應是繼承家業,作為正室夫人,如今多了變數,若是生的是女兒便罷,如今卻是個男兒,豈可因為自己這做娘的身份不如人,就從此讓孩子受委屈…現在,終于不必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