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徐景明病了,‘病’得很重。
這位仁兄雖然渾身一股子機靈勁,可是此時此刻,除了抱病,竟是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其實這就是聰明人的悲哀,人一聰明,有些事反而沒法解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多半都是聰明人的感慨。徐景明感覺這一次被坑得厲害,從小到大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可是眼下,他除了晃晃悠悠的說幾句徐某忠心日月可鑒,竟是半分法子都沒有。
據說他病得口不能言,足不下地,一回到府上,身子一軟,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緊接著就是請了御醫來診治,這御醫給王公大臣們治病都有極豐富的經驗,把脈一把,脈象正常,察言觀色,似乎臉色還算紅潤,這御醫一看,就明白了,這是‘富貴病’,王公大臣們患這種病的人還不少,于是連忙開了藥,囑咐要好生休息云云,便匆匆去了。
而不出徐景明所料的是,真正的風暴終于來了。
當郝風樓的奏疏傳開的時候,整個金陵已是陷入混亂之中。
必須得承認,這個世上總是有不要臉的一群人的,許多人便開始琢磨了,結合如今徐太后手握大權,又結合徐家如今如日中天,再結合徐景明和郝風樓那親密無間的關系,于是許多5∵,ww≥w.人心里有了定論。
徐景明,想做天子。
而且還得到了徐太后和郝家的支持,現如今,這天下誰還有徐家和郝家強勢?姓朱的?嘿…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了。看來徐家和郝家之間已經達成了秘密的協議,也就是說。徐景明真要做天子了。
雖說徐景明再三否認,一副赤膽忠心的樣子。又是稱病不出,不過這不打緊,這一套把戲,上下數千年,早就玩過不知多少遍了,篡漢的王莽,不也是扭扭捏捏的么?龍袍加身的宋太祖不也是被亂兵用刀架著脖子,‘勉為其難’才坐的天下嗎?這種事多了去了。
徐景明做天子的可能性極大,若是這時候。眾人拾柴火焰高,自己可就是從龍功臣了。
從龍二字實在太過熱乎,教人睡不著啊。
君不見張家、朱家、邱家,如今是何等的風光體面么?
于是,次日一清早,數十份奏書一起遞入了宮中,言辭出奇的一致,這個說定國公天賦異稟,允文允武。那個說定國公觀之有天子氣,甚至還有人更加裸,如今時局,理應效仿堯舜禪讓云云。
抱病的朱高燧雖然‘口不能言’、‘足不下地’。可是對于外界的消息卻還是極為關切的,當這些奏書出現的時候,他差點沒氣得昏死過去。
完了。這群軟骨頭,一群見風使舵的家伙。
徐景明感覺有一種悲哀。這世上怎么就有這么多小人呢。
有了小人,固然就有君子。
一時之間。天下嘩然。
在別人看來,先是郝風樓上了奏書,這必定是和徐景明合謀,此后這些人紛紛勸進,更有可能是徐景明暗中指使的。
定國公簡直是不要臉了,你們徐家世受國恩,就他娘的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于是乎,天下大亂。
先是讀書人紛紛暴怒,國子監還有一些讀書人聚集的場所,士子云集,紛紛聲討。
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誅殺國賊的條幅,卻也不知是誰張貼上去的,這個國賊,不是徐景明是誰?
而此時,據說已經在半途上各路藩王竟都開始踟躕不前了,比如即將入京的周王,他剛剛抵達了南通州,然后突然調轉了頭,轉身就回他的開封去。
周王一走,其他各路藩王,有的就地觀望,有的也掉頭各回封地。
司馬昭之心已經是路人皆知,藩王們現在入京,畢竟生命安全沒有保障,誰知道這個時候,進了京師,會不會直接被姓徐的拘禁,甚至最后,直接被亂兵砍死。而這些藩王在大明都足以稱得上軍閥,他們有兵有糧,本來是要共襄盛舉,現在這個情景,自是回到封地安全,一旦出了變故,為了祖宗基業,立即就可起兵討逆。
比如那位周王殿下,乃是當今天下最近支的親王,他是先帝的同母弟,本來這一次,他的世子是最有機會做天子的,因而在來的時候,周王的心情頗為愉快,皇帝輪流轉,今年到我家,結果得知了這消息,周王先是勃然大怒,旋即便是禁不住的生出恐懼之心,他連忙與隨同來的幕僚們商議,最后二話不說,扭頭就走,而且還命人快馬向開封傳書,讓藩地里的護衛,隨時做好應變的準備。
他雖只有三萬護衛,可是在河南、山東一帶,聲譽極高,一些遠支的親王、郡王都以他馬首是瞻,只要他一聲令下,北地便立即可陷入戰火之中,一場新的靖難之戰便可開始。
其他如楚王、趙王之類,大抵也都差不多。
而這些變故,朝廷又怎會不知,眼看著是風雨飄搖,無數人開始反撲了。
無數的官員大臣,請命的請命,上奏的上奏,都是痛陳徐景明無恥之尤,更是揭開徐景明一件件的劣跡,什么人品低下,什么亂搞男女關系,什么私通父親的侍妾,什么斂財,侵人田地,無數的謠言到處紛飛。
徐景明的名聲算是臭了,而人家擺明著,就是要讓你徐景明的名聲臭不可聞,只有如此,才能讓你打消這癡心妄想。
甚至還有人直接大膽直言,在奏書中說太后必須還政于宗室,必須退居幕后,軍政之事,豈可操持于婦人之手。
反撲的勢頭極大,牽涉到的人方方面面,在地方上,亦有士紳開始反擊,他們連同本地父母官,署下萬民書,對徐家給予了有力的回擊。
徐太后的地位開始變得不太穩當了,以至于連徐太后此時也不得不稱病。
徐家從老到小,所有人都‘病’了。
徐景明躺在床上,每日讓人出去打聽,都是各種人變著花樣罵自己的言辭,他心里郁郁無比,偏生又不能出去解釋,一解釋,那些紅了眼的瘋狗只當自己怕了,反而更加落井下石。
于是乎,徐景明只得繼續在病榻上躺著,好在雖然被群起攻之,可是大權總還握在這里,這其實就是一種怪圈,徐家得了大權,結果被人認為有圖謀不軌之心,于是大家群起攻之,偏生這無法解釋,越是無法解釋,徐家就必須把手里的大權握的更緊,因為誰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一旦讓出權柄,會不會遭到清算,可你越是把手里的權利抓緊,天下人的疑心就越重,罵的就更狠,踩的就越兇,各路藩王,就越是磨刀霍霍,一開始還只是牽涉到徐景明本人,后來開始牽涉到太后,到了最后,連徐景明的祖宗竟也不能幸免,有人懷疑徐景明的爹不是徐達親生的,是徐達出征在外,其妻和某個看門人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荒唐之后的產物。
徐景明這個氣啊,而這時候,郝風樓來了。
郝風樓來的時候是帶了黃紙來的,他幾番拜謁,徐景明都是不見,由此可見徐景明是恨透了他,可是郝風樓很執著,最后沒法兒,徐景明只得躺在病榻上,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讓郝風樓來探視。
郝風樓一臉關切的到了榻前,坐下,看著這個臉色真的已經蠟黃的定國公,不禁皺起眉來,關切的道:“自從上次一別,想不到徐兄竟是病到如此地步,實在讓人沒有想到,弟驚聞噩耗,三番探訪,都不能得見,今日見兄如此,實在哀嘆,徐兄,可好些了么?御醫是怎么說的,你好好養病,定要養好身子。”
徐景明只是瞪著他,想要破口大罵,偏生他知道,自己罵了也是無用,只得苦笑道:“好了一些,郝兄弟不必擔憂。”
郝風樓長嘆口氣,道:“我豈能不憂,我這人的性子乖張,平時不曾有什么至交好友,唯獨與徐兄一見如故,徐兄,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么?”
徐景明愣了一下。
郝風樓道:“咱們約好了,燒黃紙做兄弟的。”
徐景明忙道:“不必,不必,我病了,燒不了。”
這個時候,徐景明若是還和郝風樓燒黃紙,這要是再傳出去,那就更坐實了自己和郝風樓狼狽為奸,想要圖謀不軌了,徐景明豈肯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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