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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以騎破騎

  楊玄感放下了頭上的騎盾,掛回了馬鞍上的盾勾處,冷冷地看著面前的修羅場。三百余名第一輪上前騎射的突厥騎兵們,此刻無一得還,絕大部分被連人帶馬射得跟刺猬一樣,幾十名還沒斷氣的也都躺在地上,翻滾著,慘叫著。

  楊玄感嘆了口氣,舉起弓箭,象是在大興城的射箭場上射固定靶一樣,一箭一個地把那些慘叫的傷兵們射死。

  轉眼間他發出七八箭,雄闊海等站在第一排的騎兵們也如法炮制,不消片刻,慘號聲就安全平息了下來。

  突厥的騎陣中又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嚎叫聲,這一回聲音中還透著一絲悲壯與憤怒,聲勢比上一次還要驚人。前面幾排騎手的馬開始前蹄在地上刨著土,隨時準備開始新一輪的突擊。

  楊玄感舉起了手,準備再次下達舉盾的命令,但還沒等他下令,只聽到突厥軍陣的后方響起一陣綿長的號角聲。

  剛才還喧囂不已的突厥騎兵們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再發出那可怕的狼嚎,不少人面露憤憤不平,心有不甘之色,無奈地撥轉馬頭向后退去。前三排的騎兵們則仍是搭箭上弓,守住陣腳,待后面的騎兵們退走后方才轉身離去。

  楊玄感眼睜睜地看著敵人退兵,卻又受制于父帥之命無法追擊,心急如焚,若不是被身邊的雄闊海拉住,差點就沖出去了。

  楊玄感恨恨地一拍大腿:“唉!真可惜,父帥不在這里,要不然咱這五千驍果一下子沖出,保管能殺得這幾萬突厥一敗涂地。”

  楊素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你這五千驍果要是全沖了出去,恐怕片甲都不得還。”

  楊玄感急忙在馬上施禮,但心中卻是不以為然。

  楊素坐在馬上,用馬鞭一指前方:“這不過是突厥的前軍而已,數量不過四五萬左右,后面跟進的主力和后衛加起來超過十萬,你的這些驍果壯士若是追得太快,與我步軍脫節,一旦被敵軍大部隊合圍,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而且你看這些退走的突厥騎兵,旗號整齊,后軍有強弓壓陣,雖是退走,卻秩序井然,絕非潰不成軍。你們驍果全是重甲騎兵,速度上不如這些輕騎,若是敵人邊撤邊射,能活活把你們給玩死。”

  楊玄感一下子想起漢時大將李廣也曾經有一次孤軍深入,被匈奴以這種方法伏擊,最后全軍覆沒,自己也差點當了俘虜,不由得背上一陣冷汗冒出,汗水浸了那傷處,鉆心地疼。

  楊素的聲音在平靜中透著威嚴:“本帥在中軍時登高而望,前面的戰況如何我是一清二楚,若是真有戰機,不用爾等提醒,本帥自會下令出擊。”

  楊素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神色稍緩,說話聲中居然透出一絲溫情:“楊將軍,你今天表現很好,當記一功,只是背上中了箭,需早作治療,明天應該會是決戰,你必須保持好最佳的狀態。”

  楊玄感心中一暖,拱手道:“是。”

  楊素一勒馬頭,轉向后方,留下一句話:“楊將軍,請你布置好前軍防務后來中軍帳議事。”

  小坡之上,王世充看著遠處有序而退的突厥騎兵們,長嘆一聲:“達頭可汗手下果然是精兵強將,紀律性要比東邊的都藍可汗所部要強了許多。”

  長孫晟神情嚴肅,點了點頭:“不錯,所以這是個很難一次打敗的對手,戰后還得用上一系列的手段才行。”

  王世充看著遠處正在奔馳的楊玄感,心中一動:“越國公世子真的是少年英雄啊,我也算見識了大隋幾乎所有的猛將悍將了,老實說,能和他比比的,也就是張須陀一人而已。”

  長孫晟哈哈一笑:“楊將軍是有少年人的豪氣,只是還需要歷練歷練,張須陀倒是外粗內細,絕對的大將之才,依我看,以后的成就不會在史元帥之下。”

  王世充沒有說話,心中卻開始盤算起來,封倫始終是橫在自己和楊素之間的一道天然屏障,這楊玄感能成為自己和楊素之間的橋梁嗎?

  處理好了傷口之后,楊玄感一路騎向中軍大帳,由于提前與敵軍遭遇,各軍都已經安營扎寨,十五萬大軍連營十多里,首尾相望,而運糧食與甲仗的大車也全都卸下了輜重,輔兵們正忙著車輪上加裝刀刃,車兩側裝上木制盾牌,充當防箭擋板,將其改裝成武剛戰車。

  一路之上,所遇到的將士們見到楊玄感,均主動躬身行禮:“楊將軍威武。”

  楊玄感很享受這種感覺,這一次他意識到將士們是真心地折服于自己的武功,而不是僅僅因為他是楊素的兒子而行禮。

  走進了大帳,眾將均已到齊,在各人的交口稱贊聲中,楊玄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王世充沖著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楊素擺了擺手止住了大家的贊美聲:“到此為止吧,楊將軍今天是打得不錯,但明天才是決戰。本帥讓大家想的破敵之策,諸公可曾想好?”

  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還是劉全出列道:“大帥,末將回營后想了想,覺得還是您所說的中策最好,現在已經與敵遭遇,從今天的戰況看,敵騎剽悍輕捷,動如雷霆,我軍的甲騎具裝恐怕追不上他們,輕騎兵又不如人家騎射出色,還是按傳統戰術的好。”

  周圍眾將發出一陣附和之聲。楊素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只輕輕地點了點頭。楊玄感雖心有不甘,但知劉全所說確是實情,一時也無法辯駁。

  劉全面露得意之色,繼續道:“賴楊將軍今天的英雄無敵,初戰小勝,敵鋒銳受挫,明日決戰之時,只要我軍守住陣腳,戰車在前,弓弩手在后,步軍次之,騎兵居內圈作決戰使用,兩側以輕騎守護,多布鹿角,防敵沖擊,即可立于不敗之地。”

  在一片眾將的贊許聲中,楊素突然開了口:“劉將軍,本帥想問你個問題,若你是達頭可汗,看到我軍如此陣勢,還會選擇與我決戰嗎?”

  劉全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帳中諸將也一個個相顧失色,繼而低頭不語。

  王世充心中暗道:就是,人家可以不跟你打啊,這可是突厥人的拿手好戲。

  楊素環視帳中,嘆了口氣:“諸公只知恪盡職守,卻不以統帥的角度思考全局得失,希望以后能自省,站的角度能高一些,眼光能遠一些。”

  劉全滿臉通紅,行禮退下。

  楊素命人搬來一個架子,掛上了一幅地圖,用手上的鞭梢指向其中一處:“諸位請看,此處正是我軍現在的位置,離靈州城一百五十余里,以我軍現在的步騎混合是三天的路程,但突厥這種一人雙馬的純騎兵部隊,一日一夜就能馳到關下,靈州的城防大家知道,只剩下三千老弱,他們能擋得了人家一天嗎?”

  楊玄感聽得冷汗直冒,那靈州城是西部邊關的大門,一旦被打破,敵軍便可長驅直入,甚至連大興城都會受到威脅,到時候皇上、皇后、母親、弟弟、還有紅拂,都會…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卻聽到楊素的聲音繼續響起:“即使敵軍不想破關而入,我軍離開靈州三天,糧道就長達一百五十里。

  若是敵軍不在此與我等決戰,而是繼續誘我深入,以小股游騎來劫我糧道,在沿途水源里下毒,等我軍深入大漠四五百里后,缺水少糧,精疲力盡,那時敵軍再來決戰,諸公以為勝負如何?”

  營帳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王世充干脆直接上前兩步,拱手行禮道:“那依大帥的意思,這仗該怎么打?”

  楊素雙目中突然神光暴漲,一字一頓地道:“以騎破騎,主動進擊!!”

  眾將個個相顧失色,劉全又上前一步,問道:“大帥,您在前軍的時候不是跟楊將軍說過,驍果鐵騎追不上突厥的輕騎,會被人輪番騎射至死嗎?”

  楊素笑道:“不錯,所以我們要讓突厥騎兵主動向我們進攻才行。”

  屈突通不假思索,直接脫口而出:“怎么讓他們主動進攻?”

  楊素站起了身,向前走了幾步,撫著自己的長須,目光卻出神地看向帳外:“胡人狡詐貪婪,有利則進,無利則退,順利時輕快果敢,但逆境時紀律性不足,容易潰散。所以我們必須根據他們的特點,將計就計。

  若是我們在正面擺出又是戰車又是強弓又是鹿角拒馬之類的防守陣,傻瓜才會用輕騎兵突擊這樣的陣勢。想讓他們主動進攻,除非我正面的部隊老弱不堪,讓敵人認為一擊即潰。”

  劉全有點明白了,一邊點頭一邊問道:“那大帥的意思是?”

  楊素的眼中神光一閃:“很簡單,中間全是放著輕騎兵與輔兵,作戰前先以小隊挑戰,象剛才突厥人那樣,死個幾批人,讓突厥人覺得我軍不過如此。”

  楊玄感突然想到了剛才射中自己的獸骨箭頭,一下子脫口道:“父帥,今天突厥騎兵所用的箭頭乃是獸骨打磨,是不是這前軍也不是他們的主力?”

  楊素哈哈一笑:“正是,突厥內部是松散的部落聯盟,達頭可汗絕不會讓他自己本部的精銳騎士打頭陣,一定是驅使那些仆從部落在前。至于可汗本部的精騎,裝備都是精鋼打制,你今天若碰到的是可汗衛隊的神箭手,這會怕是已經爬不起來了。

  所以明天接陣時,我軍先以弱兵示之,前幾陣許敗不許勝,突厥人性貪,見我軍弱,即使達頭不下令,那些仆從部落也會搶攻,試圖立功,到時候十幾萬騎兵一起沖,與我步軍完全混戰成一團時,我們就可以出動鐵騎,全力出擊了。”

  帳內眾將一個個恍然大悟,異口同時地抱拳稱贊楊素英明。王世充心中嘆服楊素用兵果然狠辣,只是前軍誘敵的人,可要吃大苦頭了,東突厥騎兵的兇猛強悍,他已經見過過,這西突厥騎兵看起來還要更勝一籌,弱兵誘敵,九死一生。

  楊素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擺了擺手:“戰陣之上,瞬息萬變,這些計劃雖好,未必能完全成功。勝負關鍵,一是示弱之兵敗得要逼真,二是反擊之時,必須第一時間直取達頭可汗。

  只要打掉了指揮,突厥人便會不戰自亂。據我所知,達頭可汗的一萬可汗衛隊乃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都是百戰余生,非驍果壯士不能制。”

  “上儀同楊玄感聽令。”楊素突然舉起了一支令箭。

  楊玄感連忙出列,拱手聽令。

  “著你率五千驍果鐵騎,看我帥旗,一旦打出藍色帥旗,必須直取達頭可汗的可汗衛隊,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達頭可汗的首級!”

  楊玄感炸雷般地吼了聲:“得令。”便要上前去接那令箭。卻聽到楊素說了聲:“且慢!”

  楊玄感愣了一下,只聽楊素道:“楊將軍,切記,看我藍色帥旗!若帥旗未舉,哪怕本帥戰死當場,也不許出擊。你的出擊位置是在全軍的右翼后方。一旦藍色帥旗樹起,就必須立即從后方繞出,側擊敵陣,達頭可汗必在一面巨大的金色狼頭大纛之下。”

  “得令!”

  “劉將軍,李將軍,著你二人率輔兵與輕騎混合部隊,列于大陣中央,明日一戰,先派二百人小隊上前挑戰,全軍覆沒后再派三百人去,若是再不成功再派五百人去,如果不能取勝而私自跑回的,全隊皆斬。”

  李子雄將軍與劉全相視一眼,道:“大帥,這恐怕…”

  楊素搖了搖頭:“不必多說,依令行事,敵騎若是全線掩殺,不必阻止士卒的潰退,但必須在陣后三里處重整隊伍,看我黃色號旗返身殺回。對了,派去挑戰的士卒們的名字,每個都要記下。”

  二將只得上前接令。

  “屈將軍,你的前軍步軍列于李將軍與孫將軍之后,他們的潰兵經過時,讓開一條通道,但胡騎殺到時,一步也不許退,這時候胡騎夾在人堆里追殺,速度沖不起來,第一排放戰車,長槊手居于其上,務必死死頂住敵人的沖擊。第五排以后放刀斧手,混戰時上去砍馬腿。弓箭手在后面放箭射殺敵軍后隊!”

  “得令!”屈突通大聲道。

  “后軍薛將軍,中軍王將軍,你二人分列大陣左右兩翼,一般情況下,突擊你們的是突厥的仆從部落,非可汗本部精銳,壓力不會太大,按常規抵擋便是。”

  “你們的戰線開始要與中央的前軍輔兵部隊齊平,且戰且退,但退至與蘇將軍所部齊平后,一步也不許再退。開始時不許追出去,那樣會打亂陣型。看我紅旗,方可全線出擊!”

  薛世雄和王仁恭二將接令退下。

  楊素環顧帳內,道:“至于本帥,親率五千元帥衛隊列于蘇將軍的后方,一旦本帥紅旗打起,就是總攻擊的信號,各部均須隨本帥全力沖殺,不得有誤。”

  李子雄突然道:“大帥,末將有一事不明。”

  “講。”

  “我部均是輕騎與輔兵,在最前方屬誘敵部隊,就算這計劃成功,最后我部犧牲最多,斬獲卻是最少,這恐怕不太公平吧。”

  楊素哈哈一笑,道:“李將軍此言差矣,你與劉將軍的部隊,都是輕裝,追殺敵人時斬獲只會是最多的!依令行事吧,本帥帳下,賞罰分明,雖微功亦必錄,諸公的心思請用在明天全力破敵上。”

  李將軍的苦瓜臉終于舒展了開來,與眾人一起拱手道:“遵命!”

  楊素笑瞇瞇地轉向了王世充和長孫晟:“二位遠來是客,就請在高處觀戰吧。”

  王世充與長孫晟相視一笑:“謹遵越國公將令!”

  風在吹,血在飛,狼煙彌漫的戰場上,太陽也變得血紅血紅。楊玄感金色的面具里盡是汗水,雙眼血紅。

  今天從一開始的小隊挑戰,他就能聽到那些兄弟們在搏殺,在哀號,在戰死!他能聽到九死一生逃回來的士兵們被陣前斬首時的怒罵聲,甚至他能聽到對面敵軍的嘲笑聲與叫囂聲。

  但那該死的藍旗卻始終沒有樹起過。

  隨著隋軍陣中擂鼓的聲音越來越弱,而敵軍陣中的嚎叫聲卻是一浪高過一浪。楊玄感不用看,都能猜到前軍那些只穿著皮甲甚至是單衣的輔兵和輕騎兵們,現在是如何地一個個面如土色,腿如篩糠。

  突然,他看到前軍的一些旗子開始倒下,遠遠地傳來一些都督們的怒喝聲:“不許后退!”

  第一個逃兵出現了,如同病毒一樣,恐懼開始蔓延,前軍的士氣迅速地降為零。兩個,三十,四百,五千!

  楊玄感能聽到前軍的士兵們慌不擇路,扔掉皮甲向后逃命的腳步聲。更能聽到震天動地的馬蹄聲,胡騎開始突擊了!

  空中一片黑壓壓的箭雨劃破了蒼穹,前軍那些缺乏防護又沒有弓箭還擊的可憐士兵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胡騎狂野的口哨聲和戰嚎聲越來越近,直入前軍的陣營,喊殺聲震天動地,卻是越來越近。楊玄感可以想象到前軍的兄弟們在被屠殺,被踐踏,在沒命地逃跑!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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