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裴氏是著名的北方士族,淵遠流長,裴姓最早可以追溯到秦國的祖先非子,非子的六世孫陵被封在今天山西南部的解邑這個地方,于是去“邑”為“衣”,上非下衣,創造出自己的裴姓來。
后來裴氏族人經過多次的遷移,最后分居河東、西涼、燕京等地,但源頭都在河東聞喜縣(在今山西西南部,當年漢武帝出巡,在此接到大將楊仆和路博德攻滅南越國的消息,大喜過望,于是改此地名為聞喜縣)的那一支。
現在的聞喜裴氏,已經成為三晉大地的超級豪門大族,雖然不是五姓七望,但也和弘農楊氏,渤海高氏這樣的大世家并列,成為北方的一流世家。
裴氏子孫一千年來分枝散葉,那個原來與王頒約為內應的南朝直閣將軍裴蘊,祖籍也是聞喜縣,五胡亂華時他的祖輩遷居江南,但是他的父親當年隨吳明徹北伐時被北周俘虜,加上南陳君昏臣庸,才會暗自通過自己的父親與楊堅約定,愿為內應。
王世充想到這里,不屑地說道:“哼,姓裴的不可信,當初那個裴蘊與我們約為內應,結果人卻不來,害得我們差點在江邊全軍覆沒。高長史,您這次上報戰功,一定別讓這小子得了官。”
高熲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這事我知道,當時羊翔和裴蘊都表示要接應我軍,結果只有羊翔到了新亭壘接應了王世積,而裴蘊卻一直呆在建康城里沒有動。此事我一定會上報至尊。不過裴世矩不是裴蘊,王參軍,你不必因為兩人姓氏相同,就去無端地恨裴世矩吧。”
王世充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高熲面前不能顯露出任何對王世積的不滿,高熲是丞相,外人看來清正廉明,但是這種政治人物最會計較得失得益,絕對不會只憑感情和道德行事。
當年楊堅篡位,身為北周重臣的高熲堅定地站在楊堅這一邊,而自己親眼所見的高熲逼自己的兒子當眾公開楊廣的密令,又公然宣布張麗華是楊廣斬殺,就是要敗壞楊廣名聲,讓江南人恨透他,從而借打擊楊廣抬高楊勇的地位,機心如此深厚,自己絕對不能對其敞開心肺。
就是他現在這樣拉攏自己,看著賞識自己,要自己去突厥從事間諜活動,說白了也是一種利用。自己官職低微,又有一顆強烈的求官封爵之心,最適合做這種見不得光的工作。
長孫晟為國家立下如此大功,現在的官職不過一個五品車騎將軍,裴世矩跟他多年,也不過是一個中兵參軍,指望他讓自己當大官,并不靠譜。
但王世積身為重臣大將,這次又立下滅陳大功,畢竟他是第一支踏上江南土地的大軍,而且聽韓擒虎說,王世積和賀若弼都是高熲親自舉薦的人,如果高熲知道自己和王世積的仇恨,那絕對不可能出于道義站在自己這一邊,只會幫著對他有用的王世積滅了自已。
王世充又想到父親臨行前交代過自己的事,千萬不要在重臣中過早地選邊站,因為現在儲君不明,以后要是大樹倒了,自己也會跟著給砸死,現在高熲和他身后的楊勇已經跟楊廣公然翻臉,自己在這個時候萬不可和高熲走得過近。
王世充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絲寒意,高熲看著自己的那張微笑著的臉也一下子變得可怕起來。
高熲看著王世充沉思不語,以為他還是在考慮是否要出使突厥的事,笑了笑:“王參軍,這事你不用急著答應,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回來以后再答復老夫,反正這次滅陳后,先要回朝論功行賞,你的過江之功我會上報,如無意外,封一個八品左右的官職可以,封爵可能有點勉強。
我聽王開府說過,你們兄弟這次過江,是想立下大功,拜官封爵的,我也知道你這回立功不小,而且你的大哥還陣亡了,可能這個結果也不能讓你完全滿意,不過也請你諒解,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你做到什么成績就會給你相應的回報,這次如果你跟著韓將軍入宮擒君,應該可以官至都尉,有點可惜了。
滅陳之后,至尊會刀槍入庫,大規模裁撤軍隊,你現在的這個中兵參軍只是臨時軍職,回朝后肯定就沒有了,而你原來的那個帳下大都督的武職,也會隨著解甲裁軍的圣命而取消。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弄個爵位,或者是做到儀同以上的官職,只有接受我的提議,隨裴世矩一起出使突厥,如果有機會立功的話,那我也有充分的理由提拔你,而且,老夫的幕府之中缺個參軍,你若是有興趣,可以以流內官身份加入。
王參軍,我知道你家財頗豐,未必一定需要走做官這條路,跟你說這些,只是把你為官之道給你擺清楚,具體選擇哪條路,你回去以后仔細考慮一下,再答復老夫。”
王世充心中暗道,這高熲果然老奸巨滑,先挑明自己這回的努力只能換來個八品官,想要繼續向上爬只能接受他的提議,繼續到北邊當使者。
王世充突然意識到這次的北方之行有著巨大的危險,自己這次寒夜偷渡,出生入死也不過能得個八品官,出使一趟突厥就能官至五品儀同?
他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仔細一想,背上冷汗直冒:突厥新上來了一個狼一樣的可汗,一出手就把自己的親弟弟宰了,加上阿波可汗已經完蛋,他現在對大隋是友是敵尚未可知,還有,那個跟大隋有著滅國殺父之恨的北周大義公主做了他的可敦,沒準自己過去就會給宰了祭旗。
出使突厥可不同于這次滅南陳,自己夾在千軍萬馬的大軍中,即使過江時身邊也有六百壯士,并不是太害怕,而且雖然自己穿越前是個半史盲,但也知道隋滅了南陳,所以才會放心大膽地從軍,可是隋朝和突厥是否開戰,結果如何,自己還真是兩眼一抹黑,他只知道后來一直到唐朝,突厥都是巨大的北方威脅。
但是高熲的話其實是在以退為進,他的真實意思是要自己現在表態,如果自己真的信了他的話,不當場表態,那么回大興后他肯定不會再見自己了。
一個心存猶豫的屬下,是不可能不折不扣地完成上級布置的任務,突厥是虎狼之邦,派去出使的使者如果貪生怕死,不僅有損國格,還會讓突厥人判斷出大隋內虛,沒準直接就會殺使出兵,這個道理再明顯不過。
王世充咬了咬牙,富貴險中求,他的個性就是越危險越刺激,前世的時候,他在警方的天羅地網下仍然敢出手殺仇家,那種斗智斗勇的感覺是他兩世為人最深刻的記憶,何況這次大哥被坑死,又跟王世積結了死仇,韓擒虎雖然與自己有私下交易,但他回朝后就要激流勇退,到時候能不能制得住王世積還很難說。
打鐵還需自身硬,靠著別人最多只能保自己一時,卻保不了一世,再說要想向著王世積復仇,肯定還需要自己掌握了權力才行。這個險,值得冒,也必須冒!
而且,高熲貴為帝國首輔,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得到他的賞識,成為他的幕僚,根本不是一個五品儀同這樣的虛職所能比擬的,這回征南陳,雖然損失慘重,大哥戰死,但是認清了王世積的真面目,又找上了高熲這個大靠山,也不算虧了,起碼,原本一片黑暗的前路,終于展現出了曙光。
王世充握緊了拳頭,抬起頭,眼中綠芒閃閃,神情堅毅,大聲說道:“高長史,不用多說了,我去。從此我王世充的一輩子,就跟定您啦。”
高熲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喜悅,哈哈一笑,長身而起,走到王世充的身前,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頭:“王參軍,男兒當提三尺劍,取萬戶候,這次出使突厥的風險,我不說你也知道,你是勇士,敢夜渡長江,就一定不會在突厥大汗那遍布刀槍的牙帳里讓我失望。回朝后我會給你個官職,你回家好好準備一下。”
王世充點了點頭,沉聲道:“高長史,末將只有一個請求,萬一末將出使突厥回不來了,家中的老父和三弟,還希望朝廷能加以關照。”
高熲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