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這會兒已經站在了賀若弼的身邊,一個時辰前,賀若弼的援軍就開始源源不斷地趕到戰場,尤其是一萬余名騎著馱馬,穿著鎖甲的重裝長槊兵,在老將蘇孝慈的率領下機動到他這里,下馬結陣步戰,擋住了魯廣達的后軍和樊毅所部瘋狂的反擊,從那時起,勝負已定。
王世充也是在那時向蘇孝慈移交了指揮權,回到賀若弼所在的蔣山之上,看著魯廣達帶著最后的親兵發起絕望的反沖擊,感嘆道:“這種時候才能看出誰是真正的忠義之人,魯將軍真是太可惜了。”
賀若弼哈哈一笑,跨上了身邊的戰馬,今天自始至終,他都在胡床上不動如山,只有現在勝負已分的時候,他才離開了自己的指揮位置。
騎到了馬上,賀若弼長出一口氣,志得意滿:“今日之戰,和諸位之名,必將永載史冊。王參軍,現在本帥要入城了,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前往?”
王世充微微一愣,現在戰斗還沒結束,賀若弼就急著要進城,這讓他有些意外,他沉聲道:“賀若將軍,戰斗還沒結束呢,再說南陳雖然主力戰敗,但守城的還有四五萬人,城南大營里還有六七萬軍士,若是全部撤回城中防守,也未嘗不可,您作為主帥,現在不要輕易以身犯險。”
賀若弼擺了擺手:“沒事,任忠已經全軍投降了,蕭摩訶的帥旗已倒,看起來不是戰死就是被生擒,我只要以任忠的降兵為先導,直接就能進建康城,你覺得陳叔寶這個軟蛋會繼續抵抗嗎?”
王世充心想,自己此來的主要目的還是奉了韓擒虎之令,來勸賀若弼不要決戰,這回不但沒有阻止賀若弼的行動,反而幫他打贏了這場大戰,要是再幫著賀若弼去進城搶功,那就無異于徹底和韓擒虎翻臉,從這一陣子韓擒虎和王世積的關系看,兩人關系不佳,合兵多日來,居然沒有起碼的走動。
相比之下,賀若弼看起來和王世積的關系還不錯,上次的渡江作戰,不管王世積存了什么樣的心思,客觀上都幫了賀若弼大忙,而且王世積從來沒有象韓擒虎那樣明著和賀若弼搶功。
所以賀若弼若是得了滅陳的首功,心情大好,一定會向王世積主動示好,根本不可能為了自己這個小角色,去得罪位高權重,以后能在朝堂上給自己有力支持的王世積。
現在自己的頭號仇人就是王世積,此戰過后,他至少也能升到柱國,以后運氣好可以出將入相,再不濟也能裂土封疆,出鎮一方,自己想要為大哥報仇,唯一的辦法就是能拉到有力的朝臣,以后抓王世積的把柄,告他一個謀反罪。
這次的南征,充分讓王世充見識到了人性的黑暗與扭曲,這些才華橫溢的當世名將,為了爭奪軍功都一個個無所不用其極,更不用說那些高居朝堂的重臣了。
名義上的主帥晉王楊廣,被賀若弼和韓擒虎死死地頂住了不讓過江。而作為晉王元帥府長史,本應維護楊廣權益的當朝宰相高熲,卻也是反過來幫著賀韓二將說話,個中情由,值得玩味。
王世充隱隱地感覺到這次南征,作為太子的楊勇沒有掛帥,而身為楊勇親家的高熲,卻對著楊廣多方限制,阻撓他取得軍功,也許這會是一個自己今后可以利用的關系。
王世充一時間想得出神,賀若弼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只見賀若弼笑著問道:“王參軍,我再問你一遍,你現在是跟我進城,還是回去向韓將軍復命?”
從賀若弼那可掬的笑容中,王世充分明感覺到了一絲無形的壓力,賀若弼此舉,實際上是在讓自己選擇站隊,如果現在跟他走,那以后就會被他看成自己人,但想要找到能幫自己向王世積復仇的人,就太難了。
可是如果現在自己當面拒絕了賀若弼,那就開罪了這次南征的第一功臣,以后王世積會聯合賀若弼一起對付自己,甚至還有他們背后的政治盟友高熲,韓擒虎絕對不可能為了自己這個小角色去開罪這股可怕的勢力。
想到這里,王世充咬了咬牙,向著賀若弼一抱拳:“小的帳下大都督王世充,愿追隨賀若將軍進建康。”他這一瞬間打定了主意,先抱上賀若弼這棵大樹,以后再慢慢發展自己的力量,為了表忠心,他主動地拋棄了韓擒虎給自己的中兵參軍一職,而恢復了王頒手下帳下大都督這個初始職務。
賀若弼哈哈大笑,馬鞭作了一個向上的手勢,說道:“世充,咱們這就去建康。”
賀若弼帶著千余護衛騎兵,從蔣山上一路奔下,那面賀字帥旗所經之處,正在打掃戰場的隋軍將士們無不歡呼,陳軍在戰場上棄尸三萬多具,其中光是逃跑時自相踐踏而死的就有五六千,其余的降兵有四萬多人,余眾皆潰散。
現在隋軍正在戰場上清理尸體,本方的集中到一起確認身份,準備火化后把骨灰運回家鄉,而陳軍的尸體則先斬下首級以計功。
賀若弼一路奔過,滿意地接受著本軍將士們的歡呼,更滿意地欣賞著陳軍俘虜那垂頭喪氣的模樣,以及看他時畏懼的眼神,王世充跟在賀若弼的身后一路經過,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作為一個戰勝的將軍是有多風光,如果自己現在就在賀若弼的那個位置上,哪怕明天就死,這輩子也不會有什么遺憾了。
花了小半個時辰,賀若弼和王世充一行奔到了任忠所部那里,任忠的部下是最先投降的,萬余將士齊刷刷地解甲放仗(放下兵器),被隨之趕來的數千隋軍騎兵圈成了一個大圈圍坐著,也正因為此戰中這部分陳軍一箭不發,甘心束手就擒,所以居然無人陣亡,唯一的受傷是一個小兵坐下時被地上的一條蛇咬傷。
賀若弼騎到任忠軍的面前,對著領兵在此,看守敵軍俘虜的總管楊牙問道:“任忠也降了嗎?”
楊牙搖了搖頭:“沒有,末將來時,任忠已經不見蹤影,只有他部下的副將率部投降。”
王世充的心猛地一沉,任忠和韓擒虎是有私下聯系的,在今天自己來找賀若弼之前,任忠就已經決定投降了,甚至還讓留守在城南營地里的兒子接應自己,給自己一面令牌穿越了建康城,找到任忠,又安排自己混在軍中出城,并在陣前來到賀若弼這里。
可是現在,任忠卻突然失蹤了,王世充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他會不會回去向韓擒虎投降了?
只聽賀若弼沉聲道:“任忠那個投降的副將何在?”
楊牙一揮手,一名已經被解除了武裝,沒有頭盔,沒有佩劍的年輕陳軍將領步行上行,向著賀若弼拱手,低頭說道:“敗將蕭世略,見過賀若將軍。”
賀若弼微微一愣:“蕭世略?你可是蕭摩訶之子?”
那名陳軍將領看年紀也才二十出頭,白凈面皮,身體強健,但這會兒卻低聲道:“正是敗將。”
賀若弼點了點頭:“你可知任忠去了哪里?”
蕭世略說道:“今天的仗一打響,任將軍就很反常,即使在前軍田瑞戰敗,魯廣達戰勝,他也一直沒有行動,還嚴令我們不許輕舉妄動。后來前方戰敗,他就讓我領軍,相機行事,而他卻說要回城向至尊請求援軍,帶著幾個護衛就走了。”
賀若弼沉吟了一下,連忙問道:“任忠是什么時候走的?”